第47章 第 47 章_重生后王妃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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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桌案上的笔架被冷风吹拂,簌簌颤动。

  朱谦眼芒如寒针,

  “晚一步?”

  一子慢,满盘皆输。

  王钦目色如被秋雨覆着,恍惚有一片春光从遥远的绮梦里射来。

  那年桃花初放,春暖花开,他识得她时,她方是一含苞待放的骨朵儿,他年龄大过她太多,不敢在及笄前去提亲,怕被沈家拒绝,更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名声,默默等她及笄,悄悄安排人手盯着沈府,防止有人捷足先登,念着时间还长,为了前程,也是为了躲开媒妁,意气风发督抚外地。

  他至今难以忘怀三年半前皇帝赐婚圣旨下到沈家那一日的光景,那时他刚从督抚调任辅臣不久,闻她待字闺中,暗自欢喜,请好大媒去沈府提亲,行至半路,亲眼瞧见内廷大监乘着宫车前往沈家宣旨,赐婚的正是沈家三小姐沈妆儿。

  那一瞬间的绝望与空落,如刀在他心尖划下很深一条沟壑,他用时光的尘埃填满那道沟壑,悄悄抑在心底,从未碰触过。

  这是第一次

  他从不容人提,也从不去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早已忘却,可此刻被掀出来,血淋淋的,他双目被那份不甘甚至屈辱给激得通红,

  “六年前,我尚是佥都御史,年轻气盛,在查镇北王偷卖军器一案中,我携证据归京,途中遭遇杀手,险些丧命,负伤躲去寺庙路上,追兵突至,生死存亡关头,偶遇一下山采花的小姑娘,是年纪小小的她,帮我引开追兵,救了我的命”

  王钦手背蜷紧,手筋蜷曲而轻颤,目色却是染了几分柔和,

  “朱谦,妆儿是个很有福的姑娘,她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幸运,她不该被冷落,被苛待,被摧残”

  “放肆!”朱谦牙关咬出一抹猩红来,面目暴怒到了极致。

  他从不知,王钦屡屡帮衬沈妆儿,竟是因这么一段过往,明明知道沈妆儿只是随手救人,也明明知道沈妆儿连王钦是谁都不知道,可心里翻涌而来的嫉妒,将他的理智给淹没。

  “妆儿也是你叫的”他像是一只极力宣示主权的困兽,眼角渗出来的锋芒,几乎要将王钦剁成碎片,“看来,你这个首辅是当到头了”

  王钦轻哼了一声,摇着头,眼眸恢复了如常的清润与飒然,

  “我王钦状元出身,三十未立,便已位极人臣,此生无憾”

  “命也不要了”朱谦神色阴戾得发木。

  王钦眼眸如湖水微漾,浅浅一笑,“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杀了我,她就能回到你身边?”

  朱谦心口登时呕出一口血,呲着牙,笑声沁凉的,一点点延伸拉长,带着几分狂狷,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嗓间挤出,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王钦轻慢地笑着,“对,有恃无恐,太子殿下,这种滋味怎么样?你娶她三年,在她面前不就是这般有恃无恐吗?”

  朱谦脸色募的一僵,浑身的戾气被这四个字给浇灭了干净。

  王钦盯着他冷峻的脸,仿佛是一堵发木的冰川似的,难以撼动,他语气肃然道,

  “殿下,放手吧,妆儿值得更好的人”

  “你?”朱谦看都没看他,盯着门外萧瑟的秋雨,

  王钦望着摇曳的烛怔惘道,“不,我不配”

  “你也知道自己不配”

  “你也不配”

  朱谦捏紧了拳骨,

  被摔落的茶水在地面蓄起一摊小小的水渍,廊庑下悬着的宫灯一晃一晃,在水渍里折射出一片光漪。

  所有的恼怒都蓄在那一腔心湖,翻滚,激荡,又渐渐平静下来

  。

  王钦想要击溃他的心志,没门。

  朱谦抖了抖衣襟的灰,缓缓站起了身,居高临下斜睨着王钦,

  “王钦,你只不过是我妻子随手救的人而已,她救过的人多的去了,我父皇,林嫔,甚至还有刘瑾,她不知你是何人,我亦不在乎”末了,他负手望着王钦,清逸一笑,“我与有荣焉。”

  两个男人谁也服输,谁都占着着自己那点微末的优势,据理力争,来让对方难堪。

  王钦脸色一青。

  扶着桌案僵硬地起身。

  朱谦心口的郁气总算疏散了一些,再道,“你可知,你为何晚了一步?”

  他长叹一声,移目至庭院中,秋雨拍打在渐枯的枝叶上,他声音清冽而低沉,

  “因为,她注定是我的人”

  颀长的身姿缓慢往前跨出门槛,一大片湿气扑在他蔽膝,他浑然不顾,星星点点的灯火落入他漆黑的眸底,反射不出一丝涟漪。

  “无论你做什么,都撼动不了我,这个首辅你继续当着,我也不会要你的命,毕竟这是我妻子救下的命,我得替她护着”

  他们都知道,如何往对方最软弱的地方一击。

  一口血从王钦嘴角渗出,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气得面目全非,狼狈不堪。

  扭头,那道高峻的身影如山峰矗立在门廊下,仿佛无懈可击。

  他从来都知道,想要逼朱谦放手,难于登天,但他必须做。

  “太子殿下,你之所以百般纠缠,并非是爱她,只是占有欲作祟,只是不习惯一个曾仰慕你的女人突然不要你了,你与其说是在与她抗争,不如说是在与你内心的自尊在较劲”

  “她为你付出三年,难道还不值得你扔下那点自尊,放她自由吗?”

  “殿下,你不懂什么是爱,就别爱了”

  秋雨如泣如诉,在天地间织起一片细密的网。

  沈妆儿穿着件薄裘,立在后廊下赏雨,兜帽四周缀着一圈绒绒的狐狸毛,她柔软的小脸陷在那蓬松的白毛里,显得一张脸玉雪可爱。

  凌松堂西侧有一小院,引湖泊的水入内形成一小池,里头铺了些细碎的鹅暖石,再种一池晚荷,此处因仆人细心照料着,这一池水比旁的地方温度都要高些,是以晚荷存续了许久,至前段时日方彻底枯萎。

  细雨洒落,拍打着枯荷,烟雾朦脓,别有一番意境,正应了李义山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当年留荷与听雨的名字,亦是从此诗而来。

  整整一日,沈妆儿也想的明白。

  她不要怄气,气坏的是自己,她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平日瞧起来从容沉敛,风华无双,可骨子里拗起来,便是勇剽若豹。

  不管朱谦放不放手,她打定主意,不再做他的妻,她想过了,只要她死心摆烂,朱谦拿她没办法,迟早能磨得他认输。

  池子里还养了几尾小黑鱼,沈妆儿信手扔了一抔鱼食,原先躲在枯叶下的小鱼当即挑动尾巴,扑腾嗦过来一口吞下鱼食,淅淅沥沥的水面顷刻沸腾了。

  沈妆儿露出了笑。

  论耗,前世她枯耗三年,那份心志已是无人能及,朱谦能耗得过她?

  她想起祖母曾经交待过的话,

  “遇见强硬的对手,不要怕,他越张狂,越张牙舞爪,便是他最无计可施的时候,你只需韬光养晦,不理不睬,总有他自溃长堤的一日”

  留荷见夜色已深,递一面湿帕给她,便劝着道,

  “主子,咱们回房吧。”

  沈妆儿接过湿帕净了净手,带着留荷回了屋中,屋子桌案上点了两盏明亮的羊角宫灯,灯下坐着两个丫鬟,

  隽娘今日午时回来的,带来一笔银子,又将剩余的皮子捎回,正与听雨趴在案上,设计样式,打算给沈妆儿做几件冬日用的护手暖耳等物件,这些皮子都不是成整块的,不算最好的货,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但隽娘手巧,心思又灵透,很快便想出几个主意,两个人兴致勃勃在画图样。

  留荷扶着沈妆儿进来,瞅见二人没心没肺,一阵好气,自宫宴归来,她便没睡个好觉,起先担心沈妆儿一时冲动,惹恼了皇帝与朱谦,如今却担心沈妆儿是真心和离,那和离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可是太子的女人,今后哪个男人敢娶?难道这辈子就不嫁人了吗?

  沈妆儿才十八岁呢。

  留荷心事重重,堪堪三日便瘦了一圈。

  沈妆儿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靠着引枕看着隽娘与听雨闹腾,留荷去后面吩咐人备水,准备给沈妆儿沐浴,容容小心翼翼端来一碗燕窝粥,搁在旁边高几上,

  “主子,等冷些了就喝。”

  这时,窗外廊庑传来脚步声,不是很重,不是很清晰,却十分熟悉。

  朱谦来了。

  几位女婢登时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以往这等时候,她们向来退的干净,如今情形不一样了。

  隽娘瞥了一眼沈妆儿,见她不动声色,便干脆继续画图,听雨顿了一下,也立即重新拿起剪刀开始依着纸样来剪裁,容容温温吞吞的,踟蹰不已,她实在有些怵朱谦,直到瞥见那碗燕窝粥,干脆端了起来,轻轻搅动散热,找到留下来的底气。

  珠帘响动,那道挺拔的身影已迈了进来,屋子里的丫头各自在忙碌,他一眼落在沈妆儿身上。

  沈妆儿装作没瞧见他,示意容容将燕窝粥放下,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婢子们不可能这般淡定,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跪下来行礼,

  “给殿下请安。”

  朱谦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众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顶不住朱谦摄人的视线,将桌案上的皮子收拾了一番,退去了珠帘外。

  朱谦坐在沈妆儿对面,镇定地看着她眉眼,她面色平静地无丝毫波澜,也不愿意跟他说话,完全当他不存在。

  他在王钦面前说得好听,心里实则呕得吐血。

  王钦责他不懂得爱,是不懂,如今好好爱她也不迟。

  至少她还在这里。

  很努力地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温和,“妆儿,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强迫你。”

  沈妆儿听了没任何反应,一碗燕窝快见底,往内室喊道,

  “留荷,水备好了没有?”

  “备好了”留荷打内室掀帘而出,一眼看见朱谦坐在那里,他这样的人,无论说话或不说话,哪怕神色是温和的,都令人犯怵,留荷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行礼,“给殿下请安”

  沈妆儿已经下来了罗汉床,慢条斯理往里走,“伺候我沐浴,”一把扯住留荷的胳膊,将她强行往里一带。

  “哎”

  珠帘晃动的厉害,两道身影很快没入屏风之后。

  留下朱谦一人孤零零坐在那里,无人问津。

  朱谦咬着后槽牙,眼神讳莫如深,他快被沈妆儿这副不闻不问的姿态给逼疯了,他宁愿她打他骂他,至少人是鲜活的,不像此时此刻,一副不理不睬任人宰割的模样。

  才发现,哄这条路,比想象中要难。

  头一次觉得,这般似困兽犹斗,无计可施。

  沈妆儿耗了半个时辰方收拾停当,面上虽不搭理朱谦,心里却防备着,穿戴得整整齐齐出来,却见朱谦褪去鞋袜,靠在窗下的坐塌睡着了。

  她懵了一下,出声赶他走?没用,整座

  王府都是他的地盘,只要他想,来去自由,继续不搭理方是上策。

  沈妆儿折去内室拔步床上,衣裳未解,裹入被褥里便睡了过去。

  留荷将浴室收拾妥帖出来,便见朱谦负手立在寝室门口,他身子挺拔几乎将外室的光线都挡了去,自然也挡了她的去路,她是进退两难。

  朱谦注意到她的身影,一道眼风扫过来,眼神阴沉沉的,留荷哪敢与他对视,吓得咽了咽嗓,迫不得已退了出去。

  几个丫鬟守在廊芜外,面面相觑。

  听雨举起粉拳,鼓着腮囊,心想只要沈妆儿传来动静,她立即冲进去救人。

  隽娘双手抱拳靠在柱子边,瞅见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罢了罢了,别自个儿吓自个儿,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隽娘行走市井,阅人无数,朱谦性子虽冷,行为霸道,却绝不会不顾沈妆儿意愿迫她行房,这种跌份的事,不至于发生在当朝太子身上。

  外间的灯已被熄了一盏,隔着轻晃的珠帘,硕大的苏绣座屏,昏暗的灯芒绰绰约约洒进内室,床上被拱起的被褥如起伏的山峦,亏她盖得这么严实,把他当贼防了。

  夜色的柔和洗去他心底的憋闷与戾气,唯剩一腔温软与懊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结结实实扎在他心口。

  退鞋上了床,并未脱衫,只是静静坐在她身后。

  见她发丝凌乱地铺在枕巾,他往前挪了下,轻轻将乌黑油亮的青丝一点点梳理整洁,搁在掌心,柔软细腻,有些不舍得放,闭上眼,鼻尖充滞着她身上的梨花香,如她这个人般,不轰轰烈烈,却是挥之不去。

  恰恰是这若有若无的香气,能勾得人魂牵梦绕。

  忍不住俯身,干涸的唇轻轻吻住她的发梢,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荡漾,

  “妆儿,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都改”

  右臂往前一圈,连同被褥将她身子紧紧箍在怀里,他强按着内心深处的躁动与沉郁,下颌搁在她头顶,以前所未有低靡的姿态,颤声道,

  “只要你不离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执着得要留下她,是不甘,不服,不舍,还是王钦所谓的自尊,抑或是爱

  他只知,自她提出和离,心房有一处彻底塌陷,空空落落的,再也没有安稳过。

  这些年,无论边关烽火,无论庙堂浮沉,每每回府,后院灯火婉约,锦绣郎朗,

  若当真撒了手,何处是皈依

  杀人不过诛心,王钦这一招委实在朱谦心里狠狠捅上一刀。

  坊间关于太子妃与太子不合的消息甚嚣尘上。

  一会儿是性格不合,一会儿是八字不合,总之,二人就是对冤家,宜解不宜结。

  “太子妃莫不是晓得自己与太子八字不合,方主动请求和离,如此大仁大智,愿为江山让出储后之位,古往今来第一人哪”

  王钦这一手笔将沈妆儿的威望推至一个新的高度,渐渐的,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的呼声越来越高。

  温宁与曲毅站在朱谦跟前,急得满头是汗,

  “王钦太可恶了,殿下,您不弄死他吗?”

  朱谦神情比想象中要镇定,浅浅啜了一口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死,可一旦他死了,他就赢了”把王钦给弄死,好叫沈妆儿记住他,他也配?

  温宁揩下一把汗,“那怎么办?”

  曲毅道,“臣已派人逮着了那道士,殿下,他是个硬骨头,非不改口,要杀了他吗?”

  朱谦摇了摇头,“不,杀他只会适得其反,王钦这一招,只能以其人之

  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谦阖着眼,手里捏着给沈妆儿新雕的那枚玉佩,淡声吩咐,

  “着人在京城各处书斋,茶馆,戏馆,言之:女子,立身于世,自尊自爱,上孝长辈,下抚稚儿,可称之为善,绣折金针之余,胸怀锦绣,有功于百姓,或社稷,乃至善昔有花木兰上阵杀敌,前朝有文若夫人开学堂,布教于天下,今有太子妃果敢救驾,女子亦可有自己一番作为,旺不旺夫乃悖论,乃无能男人给自己寻的借口,不可取之。”

  “若遇挫折,动则弃妻,才是有悖人伦,太子夫妇勠力齐心,共进同退,方是为社稷谋福,为百姓典范。”

  温宁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抚掌道,“殿下反击得好,此举一能将话题引开,二能为太子您正名,市井妇人最善口舌,很快能将和离一事给压下去。”

  温宁所料不差,这番话很快得到大街小巷的妇人支持,直道此言说出心声,

  “我家那口子,自个儿挣不到几个钱,日日怨我不够旺夫,我呸,老娘如今卖几个炊饼,早出晚归,养他全家,我还没说他不旺妻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混账东西,屡屡考不上县学,我责他几句,不高兴了,居然还说要休了我,要娶个旺他的来,我巴不得他能离了我,我好带着嫁妆回娘家呢”

  别人家的热闹终究是热闹,太子妃与普通百姓而言,终究是缥缈了些,一旦牵扯自己家事,那是如道不尽的苦水,很快,街头巷尾,还有谁记得太子与太子妃和离一事,转背都寻自家的男人撒气去了。

  事后,亦有人感慨,“太子若真与太子妃和离,倒显得太子抛弃糟糠之妻,实不可取。”

  “看来,太子不肯和离,实则是对妻子一往情深”

  “不就三年而已,我当年足足五年才怀上我家小子,太子妃年轻,我保证,将来一生一箩筐”

  “我呸,你以为人家太子妃跟你似的,还一箩筐呢,少惹人笑话”

  这一场风波便折在这一声声喧笑里。

  消息一字不漏全部传到沈家,这几日不仅沈妆儿处在风口浪尖,沈家也深陷旋涡,往沈家门廊前说话者,比比皆是,褒贬不一。

  越是动荡,沈老夫人越是沉着,下令不许任何人私下妄议太子与太子妃一事,也不许往外透露半字,心中却琢磨,妆儿这回怕是铁了心了。

  那头站着太子,更站着皇帝,妆儿一个人抗得过来吗?

  沈老夫人唤来两个儿子与媳妇商议,这件事到底该如何了难,沈家总该给出一个态度。

  朱谦正为王钦的事松一口气,九月二十三日晨,翰林院侍读学士沈瑜上书,求见陛下。

  皇帝收到折子时,正在御书房听礼部官员商议册封大典诸事,冷不防听说沈瑜求见,头顿时大了。

  礼部尚书顾尽忠深知里情,忧心如焚,“陛下,沈瑜主动求见不是好事。”

  皇帝按着眉心,瞥着坐在一旁发愣的朱谦,气得抓起折子朝他砸了过去,

  “瞧你干的好事,媳妇都哄不好!”

  “你父皇我正要封赏沈家,并请沈瑜出面相劝太子妃,如今倒是好,人家主动上门,决不是劝和来了!”

  朱谦不躲不闪,被折子砸了个正着,他罕见地露出一脸懵昏,心中滋生一抹浓浓的不安。

  王钦就算耍些雕虫小技,他也能有办法应对,若沈家坚持和离,盘面便丢了大半。

  顾尽忠慌忙起身挡在朱谦一侧,“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那沈瑜是与翰林院几位低阶官员一道请见,些许有事请示陛下,咱们稍安勿躁”低头瞥了一眼朱谦额尖,恰恰被那折子角砸了一下,印出一条红痕,暗暗叹息一声。

  皇帝阴沉

  着脸,坐直了些,怒道,“他任侍读学士五年,何时求见过?”

  下颌往前努了努,“将人传进来”

  片刻,三名翰林官员褪鞋着白袜,姿态恭谨一道步入御书房,

  “臣等叩请陛下圣安,太子殿下金安!”

  皇帝挤出一线笑容,“三位爱卿免礼”

  三人齐齐站起身。

  当中一人广额阔面,年龄大约四十出头,端得是器宇轩昂,左边那人,眉目沉静,生得温秀清润,十分儒雅,右边那位,风姿特秀,神情肃整。

  三人年龄相差不多,这一眼望去,到底谁是沈瑜?

  皇帝傻了,双手扶在桌案,掌心快掐出一把汗,那么多儿子媳妇,唯独沈妆儿出身不高,只一五品门第,平日若非特许,沈府都没资格入宫与宴,朱谦此前一向低调,皇帝着实没关心过七王妃的父亲是何许人也。若非前不久沈妆儿救驾,皇帝一直在想法子给沈家施恩,听闻沈家家风清正,倘若是因外戚之故赏爵,有损其家风,于是琢磨想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封赏沈家,这一番折腾,方才晓得沈妆儿的父亲是沈瑜。

  心中生出浓浓的愧疚感,皇帝移目看向顾尽忠。

  他不认识,顾尽忠与沈瑜也算同朝为官,总该识得吧?

  结果发现,顾尽忠比他眼还傻,直直盯着三人,视线来回流转,只差没开口问,谁是沈瑜。

  也难怪,沈瑜整日埋首故纸堆,别说是普通官吏,便是翰林院的人认出他的都在少数。

  顾尽忠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埋怨自己一时忙得晕头转向,忘了提前见沈瑜一面。

  皇帝指望不了顾尽忠,按捺住脾气,再将视线往朱谦身上瞥。

  朱谦没道理认不出自己岳父。

  更惊愕的事情发生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虽克制着情绪,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可眼底那一抹茫然还是瞒不过皇帝眼睛,

  连他都不知谁是沈瑜。

  好样的。

  这婚离了算了!

  皇帝气得生生能抠出一块肉来,用御极多年见惯大风大浪的沉稳压制住情绪,含笑问道,

  “沈爱卿求见,可是有要事?”

  这完全是对儿女亲家的语气,无丝毫皇帝架子。

  话落,当中那位官员与左边那位官员视线齐齐扫向沈瑜。

  皇帝等人也跟着将目光移过去,并同时暗中松了一口气。

  神情最为严肃,风姿特秀这一位是沈瑜,也对,太子妃艳冠京城,她父亲长得定然是极好的。

  皇帝连忙朝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二话不说给沈瑜端来了锦杌,这是要赐座。

  沈瑜愣了一下,他虽不认识刘瑾,可认识那身飞鱼服,莫非是新任东厂提督?

  东厂在坊间名声如风声鹤唳,人人敬畏之所在。

  沈瑜再淡定从容,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怵意,不过今日来见皇帝,着实不是国事,而是私事,自然也就沉得住气,稍稍朝刘瑾拱了拱手,与皇帝道,

  “陛下,臣位卑,岂敢落座?这不合规矩。”

  皇帝瞥了一眼三名官员,清一色的五品官服,着实不够格在御书房落座,规矩不可废,于是冷眼扫向左侧几位官员。

  顾尽忠等人收到皇帝眼色,齐齐将锦杌往后一蹬,扑通一声全部跪了下来。

  朱谦见状,也默不作声将锦杌挪开,跪在皇帝御案一侧。

  这才是对岳丈该有的姿态。

  皇帝脸色稍稍好看一些。

  三位官员于是跪在右侧。

  沈瑜先开了口,他语气平静道,

  “陛下,臣等三人今日求见,是因编纂体例出了些岔子,恰恰礼部顾尚书也在,也可替

  臣等斟酌一二,此外臣还有些私事欲与陛下呈情”

  皇帝听到前面一段话,脸上绽开菊花般的笑容,看来顾尽忠所料不错,笑到一半,听到后面那句话,脸上裂开一道缝隙,

  私事呈情?

  为沈妆儿和离一事而来。

  皇帝表情凝固在脸上,僵硬挤出一字,

  “好”

  接下来沈瑜三人说什么,皇帝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时不时一道狠厉的眼风扫向朱谦,只恨不得将儿子剁成碎片。

  人家沈家着实位卑,可家风清正,不惧权贵,不奴颜媚骨。

  平日不与皇家理论,关键时刻却给女儿撑腰。

  果不然,等到三位侍读学士口若悬河将编纂一事禀完,沈瑜便越众而出,双膝着地朝皇帝重重叩首,

  “臣沈瑜今日拜见陛下,实则有一不情之请”

  皇帝咳了一声,“沈爱卿啊,咱们呢,是亲家,你是太子岳丈,咱们有什么话起来说,好好说”皇帝着重咬着最后三字,也是希望沈瑜慎之又慎。

  沈瑜置若罔闻,缓缓抬起眸,眼底微微现了几分激色,

  “陛下,三年前,您赐婚于沈府,于沈府而言,天上掉馅饼,这泼天的富贵给我们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不安,怕沈家福薄,承受不住陛下的厚爱”

  沈瑜克制着自己的愧疚,哽咽道,“妆儿自有丧母,臣亦不是一个好父亲,她自小乖巧懂事,除了老母,从未有人疼爱过她,自嫁殿下,更是谨小慎微,生怕行错一步,沈家亦是克瑾守礼,尽量不给她带来麻烦。自成就这一桩婚事,沈家上下并妆儿惶惶不安。”

  “尤其眼下殿下位居储副,妆儿身为太子妃,自感责任重大,定是担心自己承担不了太子妃之责,方提出和离,非对殿下不满,更非恃宠而骄,”沈瑜已是泪流满面,胸口起伏,嗓音激越往前伏地道,“陛下,恳请您成全了妆儿,成全了沈家!”

  皇帝闻言,神情一阵晦涩,吐出一口浊气,劝着道,“沈瑜,你之忧虑,朕感同身受,只是如今的太子妃不是先前的煜王妃,她有着天大的功勋,不仅朕看重她,百官亦是敬重她,她不必妄自菲薄,如今的沈家也不是以前的沈家,朕正在与内阁商议封赏沈家,今后沈家也是封爵之府,不必示弱于人”

  “不,陛下此言差矣,”沈瑜顾不上拭去泪痕,挪着膝盖往前,正色道,“陛下是万乘之君,是天下人的主子,妆儿身为臣民,拼死救驾乃职责,不算什么功勋,陛下切莫因此封赏沈家,沈家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陛下若大赏特赏,倒是惹得功勋之家忘了自己的本分,臣食君之俸禄,无尺寸之功,无论陛下何赏,臣万死不受!”

  皇帝闻言百感交集,唯一那点子怒火也因这番话而烟消云散。

  沈家风骨独秀,难怪将沈妆儿教养得这般好,一时越发看重沈家。不过皇帝也心如明镜,沈家说来说去,还是不满朱谦,他暗暗看了朱谦一眼。

  朱谦望着沈瑜,眼底神色十分复杂,迎亲那一日他该是见过沈瑜,只是当时不放在心上,不曾记住,除了上次接沈妆儿回府,小坐片刻,三年了,他再也没去过沈家。

  深深的懊悔钻入心窝里,朱谦带着愧色,双袖合一,

  “沈”

  话未出口,皇帝一道严厉的眼风劈过来,朱谦咽了咽嗓,暗吸一气,连忙改口,

  “岳丈大人容禀!”

  沈瑜听了这话,顿了一下,连忙挪着膝盖朝朱谦的方向拜下,

  “太子殿下”

  朱谦拱手道,“先前是我对不住妆儿,还请岳丈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后我定好好照料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沈瑜额

  尖叩在地上,募的苦笑一声,皇帝所言,朱谦所诺,他何尝不懂,又何尝不知,只是他身为父亲,考虑的更长远一些。

  妆儿性子温软,将来何以面对后宫的凶险,与其等着某日她被深宫蹉跎致死,还不如趁着眼下天时地利人和,背水一战,替她博开一方自由天地。

  再说,皇帝与朱谦眼下话说的好听,将来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

  心意已定,沈瑜也不打算与朱谦纠缠,霍然抬眸,神色清明,

  “殿下海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殿下是储君,当以社稷为要,私情为次,臣斗胆,明日请家母赴王府,接妆儿回家,还请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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