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死(三合一)_庶子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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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生死(三合一)

  暗粼河面,岸侧黑石,轻盈水底,微晃树枝,茫茫四野……这月色笼罩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危机。

  崔俣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今夜,是一方险局,可能鱼死网破,可能九死一生!

  这些……杨暄都知道吗?

  他转头看向杨暄,目含隐忧。

  杨暄……杨暄当然知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提醒崔俣勿要轻举妄动,只是下意识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到现在,也已全然明白。

  这是越王给他设他的局!

  他早该知道,他那兄弟虽不太聪明,手却狠的很……

  轻嗤一声,他剑眉轻扬,手腕微翻,露出一直把玩在在掌中的匕首,眸底墨色流转,有锋芒火焰燃烧。视线流转间,注意到崔俣眼神,他邪邪一笑,以眼神相询:怕么?

  猩红舌尖舔过唇角,好似在回味舔过多少次敌人的鲜血。

  崔俣笑了。笑的温柔灿烂,与皎月争辉。

  当朝太子,年未十四,偏僻荒野,暗波水上,四面皆敌,孑然一人,身侧无侍相随,无属可护,纵然如此,他没有惊慌,没有忐忑,甚至整个人都充满了斗志!

  崔俣又怎么会怕!

  他活过,死过,如今再世为人,也不过是想还债,左右都是为了杨暄,生死何惧?

  杨暄看到崔俣反应,却是微怔。

  崔俣却没再理他,转身看着范灵修谢丛,眸色安静:“范兄,谢兄,今夜,我们怕是运气不好。”

  范灵修和谢丛心内都是咯噔一声。

  范灵修商者世家,行事最是机敏,谢丛出身世家,危机嗅觉也是不缺,本来心中就觉得不对,崔俣如此一说,心中忧虑更甚。

  两人对视一眼,下面这句话说的底气全无:“河帮不是……讲规矩?”

  “可来一试。”崔俣矗立船头,高声喊道:“吾等皆官宦世家子弟,此行只为过路,船夫奸狡,尔等可是与船夫一路!”

  对方回话很快:“什么官宦世家,渭水之上,没有高低贵贱!此乃巡河帮众,夜起长灯,你等应立刻归降!”一边说,船还一边迅速驶近。

  范灵修谢丛脸色立刻转白,眸内惊惶。

  “你等听好,河帮规矩只对水上!查明并非同道,且无异心,自会放你等安然上岸,你等好生想好,切莫心焦行错送了命!”

  鞭子过后,又给了一颗糖。

  看似安慰,实则……非常危险。

  清凌月光下,崔俣眉眼低垂,眸内有光:“看清楚了?”

  范灵修细长眼睛眯起,语音不善:“若确为河帮巡视,水上有船,他们大可直接气势汹汹围住,何必远问试探?”

  谢丛亦点头:“语内似有安抚之意,实则想哄住我们,听他们的话。真上了他们的船……”

  “没有船夫兄弟声音了。”崔俣提醒。

  二人回想,确实,船夫兄弟都是大嗓门,又是惊弓之鸟,刚刚还要为命求饶,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范灵修抽抽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二人表情更为严肃,船夫兄弟,怕是被他们杀了!这一行巡视河帮,绝不是那么简单……他们莫不是刚好碰到帮中伙拼,正值士气大开,杀人立威的时候!

  夤夜寂静,空气中飘着淡淡血气,琐碎细微的碰撞声传来,月光似乎都带了肃杀之色。

  杨暄耳朵一动,提醒:“他们挽弓了。”

  “怎么办?”范灵修咬住下唇,神色微慌。

  崔俣眼睛微眯:“河帮规矩,水上事水上毕,上岸不究,恐怕……我们只有游上岸了。”

  他未穿鞋袜,只着雪白亵衣中裤,负手背后,肃立船头,沐着月光,发丝衣角随轻风微舞,身姿挺拔如竹。杨暄伴在他身侧,腰背直挺,坚毅如松,端肃若山。

  他们目光很像,灼灼锋锐,明亮到有些瘆人。他们神情安静,如这月色,如这夜空,可瘦削身体里仿佛里蕴着巨大力量,顶天立地,又温暖炽亮,好像只要有他们在,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

  哪怕前路凶险,哪怕刀山火海,他们都会闯过去!

  范灵修眼睛一点点变亮,不由自主双手握拳:“好,就游上岸!”

  “所以……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你们会不会水?”

  谢丛笑了:“会,就是不常游,技术不太好。”他笑容表情相当自信,显然,此话只是谦虚,他的技术,绝对不差。看了看自己身上,他声音略自嘲,“这下倒好,省的脱衣服了。”

  “我倒真是只会一点……”范灵修这下没想其它,‘啪’一下拍上谢丛肩膀,“一会儿要靠你照顾啦!”

  蓝桥抱着小老虎:“我也会,但是小老虎……”

  崔俣看向杨暄。

  杨暄抿了嘴,看向一边。

  崔俣懂了,这意思是……不会。

  原来他们中间的大|麻烦是这个!

  不过没关系,他会,而且水性不错。

  ……

  小团体就是这样,有了主心骨,有了榜样,哪怕前路危险,人心也能聚在一块,不再害怕,不再慌乱,气氛很快从容起来。短短瞬间,所有人脑子里都过了一堆东西,纷纷提出自己建议。

  “夜凉水深,匆匆进水恐有不适,我们需得活动活动手脚。”谢丛率先提议,并且带头开始抻胳膊腿,做热身。

  “前后都有敌人,哪哪避不开,咱们目的地既然是长安,不如就一路往西。”范灵修伸长脖子往西看,“虽说此番生死造化,全凭运气,但我看,那边水势平些,容易上岸。”

  崔俣点点头:“如此处境,确是分开更好,能跑一个是一个。然水路深长,久游易疲,只凭人力怕是不及,咱们还需要些轻巧木板。”

  既然杨暄不会游戏,身体素质很好不大需要热身运动,这件事,当然交给他。

  杨暄接到崔俣眼神,也不含糊,没一点身为太子的舔情高傲,真的就转身入舱,拆席下木板去了。

  “嘈杂声响传出恐会引来怀疑……”崔俣眸底一转,有了主意,转身冲远处船只高喊:“前方河帮的兄弟!吾等方才被船夫诓骗,才起疑心,万望见谅!仓促相逢,衣冠不周,还请列位给个面子,稍侯片刻,吾等稍做收拾整理,即刻过来!”

  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几位请便!但请安心,我等即刻便到!”

  话说的好听,船行速度却未减。

  “这群人一定有问题!”范灵修一边跟着谢丛活动手脚,一边咬牙切齿瞪着水面。

  崔俣点头。狭路相逢已是定局,这样应对,好歹杨暄暴力拆船舱的声音不会引来太大疑心。

  时间有限,他将视线从杨暄身上移开,认真看着范灵修谢丛,切切叮嘱:“我们分头走,你二人往西,水深崖高,爬崖危险,也太容易吸引对方视线,你们切记,不到平稳岸侧,千万莫露头。沙三会帮你们裁出大小合适的木板,你们抓着借力,靠崖边慢慢前移,切莫心急。沙三手脚快,大约会在木板下放些木刺,如若有敌近前,可抽出反击……你们先走,经过对方船队时千万小心,到时我会制造声响引走他们注意力,你们必须抓好时机!”

  “我们……先走?”谢丛眉头微皱,不大赞同。今日遇险,大家应福祸同当,生同时死同归,他们先走,崔俣等垫后掩护……人家凭什么为他们付出?他们又怎能问心无愧的接受?

  范灵修则是直接包了一泡眼泪:“崔六……”

  崔俣抬手:“咱们没时间演出深情不弃戏码,你们若有更好的办法,且说来听,如若没有,就照我说的做!”他看着二人,视线一如既往清澈澄净,眉修目润,内蕴慧光。

  四下瞬间静寂,气氛安静,落针可闻。

  “照我说的做。”崔俣再次强调。

  这话的很有力度,说话时,他整个人如月华大盛,绽放出一种坚韧果断,不容质疑的威仪。

  范灵修谢丛对视,顾自咬牙。

  可未及他们开口表示听话,杨暄将拆好的木板往水上一甩,发出轻响声。

  崔俣修眉立时扬起,手指一抬,朝二人低喝:“走!”

  范灵修谢丛隐有不舍,面上表情复杂,感动,感激,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崔俣此刻眉眼俱厉,他们不敢不听,只得深深看他一眼:“你可一定快点追上来!”

  “好。”崔俣眼梢微垂,背着月光,看不清内里情绪,“请务必小心,保重!”

  二人点点头,不再犹豫,纵身入水。水花翻涌,夜色掩映间,二人身影很快游远,沿着河崖变成小小黑点,像条滑溜又谨慎的鱼。

  杨暄站在船头,目光一寸寸滑过崔俣侧脸,肩膀,腰,最后落到光裸的脚趾。对比本人,崔俣的脚并不显的很瘦,圆润粉白,玲珑若玉,落在乌黑船板,很显憨态可掬。

  “担心他们?”非常难得的,他语气里带了两分安抚之意。

  崔俣却没答,回过脸,表情仍隐在月下,让人看不透:“准备好了么?”

  杨暄踢了踢脚下两块木板,意义相当明显。

  崔俣看向手脚活动完毕,试图收拾包袱的蓝桥:“东西都不要了。蓝桥,今夜凶险,我顾不上你,你……尽力跟着我。”

  “好的少爷!”不能携带自家东西,蓝桥略感可惜,不过他仍然笑的灿烂,一下下摸着小老虎:“少爷您放心,我一定紧紧跟着你,也会把小老虎带好的!”

  小老虎适时弓起身子“喵呜——”一声,试图表现的很威猛有力,无奈个子太小,再用力声音也是嫩嫩的,何况还是‘喵呜’。

  崔俣这时倒没嫌弃,过来搔搔小老虎下巴,语音不自觉有些轻柔:“大雨山洪中你都活下来了,今夜……也会安然度过,是不是?”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心,腻着他手掌蹭着不肯走,撒娇撒的也没谁了。

  崔俣眸色低垂:“要加油啊,小阿丑。”

  “嗷呜——”

  ……

  月华挥酒,夜色深沉,凉风入夜,灯火长起。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又好像那么悲伤。

  崔俣长呼口气,吐出心中郁气,双眸泛起光亮,利落解下船头绳头,一头挽出两个大小合适的绳结,套在自己肩颈,一头……拽住杨暄胳膊,绑在他腕间。

  “我知你会武,也知你不会坐以待毙,但夜行危险,河水噬命,你……千万莫解开绳子,莫要冲动胡来。”

  杨暄微怔。

  自相遇以来,他看到过惊慌的崔俣,聪慧的崔俣,记恨他的崔俣,各种不服跟他话里有话较量试探的崔俣,得意的崔俣,对杠设小局气他的崔俣,吃到不错食物眯眼享受的崔俣……可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崔俣。

  这样好像……有点心疼他的崔俣。

  杨暄有点不自在。

  他别开眼,语音淡漠:“当然,你不会丢下我,你中了我的毒么。”这句话说完,他忽然有点后悔,现下时机不对,好像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崔俣目光轻动,忽的笑了:“是啊,我中了你的毒。”他抬头直面杨暄,目光厉厉,“所以——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

  杨暄抿唇,不知为何,心跳突然猛烈了。

  崔俣看着蓝桥入水,朝即定方向游去,才走到杨暄身边,附耳低声:“我们这样……”

  ……

  突然,小船上传来惨叫,接着静寂无声,动静全无。

  巡视队头领感觉有些不对,扬声喊问:“何事惊慌?”

  无人应答。

  头领音量加大,加问三遍,仍然无人应答。头领眼睛眯起,手往前一挥:“除箭队外,所有人一起摇橹,我要马上过去!”

  ……

  崔俣入水就打了个哆嗦。虽是夏夜,深夜河中水温也不是闹着玩的,好在热身足够,腿脚都对,没有抽筋。手迅速划拉几下,找回熟悉水感,崔俣很快适应了。

  他看到小船在背后微晃,看到巡视船队加速过来……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不对。

  范灵修和谢丛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蓝桥游的不错,小老虎趴在他肩膀上,竟然也能在他身体略有下沉时,四脚摆动,跟着划划水。

  杨暄……杨暄并未入水,而是借着木板之力与轻身工夫,半蹲在水上,锐利双眸盯着小船的位置。绑在他们中间的绳子,轻轻晃着,此刻一点水未沾。

  崔俣一边划着水,心里一边算着时间,待巡视船队离小船五十步远时,冲着杨暄低吼出声:“现在!”

  杨暄反应也出奇的快,崔俣语音未落,他指间已飞出一枚暗器,破空声极小,速度却极快,又轻又稳的了船舱!

  崔俣目力不足,看不清暗器轨道,在心中暗数一二三,果然,数到五时,船舱突然发出异响,刹那间,火光冲天!

  巡视船队立刻停了下来,众人目光一致,注意力全部被冲天火苗吸引:“这是怎么回事!”

  正好与巡视队撞了个对脸的范灵修和谢丛纷纷拍着胸口,心道好险……二人对视一眼,继续贴着崖壁,游动速度慢下来,就像随水波飘流似的,一点点的,与巡视队擦肩而过。

  崔六简直料事如神!

  范灵修心里默默发誓,如若此番安全度过,他这条命,都可以是崔俣的!

  谢丛看到了陈尸巡视船队的船夫兄弟,心中感受比范灵修更深。

  今生得以与崔俣相知,实乃幸事!他必须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负君恩!

  ……

  小船异响起火,一片静寂,巡视船队不敢贸然上前,所有询问又没有回应,不禁面面相觑,心下微沉。良久,领头的不想再浪费时间,指派手下必须去看,手下才苦着脸,视死如归的去了。

  手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生怕里面放了什么埋伏,害他不小心去见阎王。领头的也没催,毕竟提着脑袋跟他干事,他也不能太过无情。

  好半晌,手下才一点点蹭上小船,小心进去查探……未几,他大跳着蹿了出来,满面狠色:“头儿咱们上当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火起乃是烛火碰到烈酒,巨大异响也是因为烛火烧断了连着酒坛的细绳,酒坛落地所至!船中没有火药,也没有埋伏!”

  “干他娘!”领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给老子找!今天就是翻江倒海,也得给老子把他们搜出来,一个个全都剁了喂鱼!”

  紧接着,河面上有嘹亮哨起,短促细长,不一而足,像是通知同伴,又像是给谁报信,请求增援。

  一张大网,正缓缓开启……

  崔俣知道,此番动作一旦被发现,就是危机顿起之时。随着嘈杂人声哨响,他立时明白,并迅速转头看了看蓝桥和杨暄。

  蓝桥很听话,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靠着崖边迅速前行,杨暄仍然蹲在木板之上,锋锐目光看着船队,手中暗器捏的更紧。

  现下没有特别好的应对之法,只有迅速游逃!

  只要能上岸,就能躲掉一波敌人,哪怕面对死士,也比河帮死士一块面对要强!

  崔俣速度加快,水波翻涌,他像一条逐水而戏的白鱼,修长,坚韧,带着不屈的意志与勇气!

  ……很快,船队过来,杨暄与先头小队交了手。

  杨暄很聪明,仗着手腕上绳子长,又能随时借力回到崔俣身边,他并没有离崔俣很近,而是踩着木板,故意离崔俣很远。他运轻功使巧劲,连发暗器的同时,不时改变位置,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他,等对方回攻,哪个方向又都没有他!

  对方小队五条船,几乎瞬间被他削死半数,可对方却连他具体在哪都不知道!

  河帮众人红了眼,也不找了,直接发射箭雨!

  杨暄唿哨出声,崔俣蓝桥明白,立刻闭气入水,手中木板同时移到头顶后方。

  水波阻力很强,强箭入水气势锐减,根本射不中目标。就算有几支运气好,正冲着目标方向,最多也是订到木板上,不能伤人半分。

  崔俣再次露头,拔掉木板上箭矢,转头看了眼杨暄,竟还能笑出声。

  这木板大小弄的,简直不要太合适!

  不大不小,能浮于水中让人借力,黑夜里也不易被发现,厚薄程度也不错,挡箭妥妥的!

  像是察觉到崔俣视线,杨暄回头,呲牙一笑,姿态相当自信倨傲。转眼间,他消灭了整一小队的河帮,甚至从水面上捡了不少箭矢,当做自己武器。

  就算不会水,就算险境难逃,他仍然带着一国太子风骨气节,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生而何安,死又何惧!

  崔俣轻笑,划水的姿势更标准优雅,速度更快。

  然而……这种胜利是暂时的。

  距离太远,崔俣不知道追范灵修谢丛的人有多少,但追向自己这边的,特别特别多!他朝蓝桥低吼,叮嘱后者离自己再远些,转头看杨暄时,眸底难免染上忧色。

  月光之下,船队齐行,带起阴影,如庞然大物,欺身而上,杨暄身形飘乎,宛如幽灵,似能乘风起,举手之间收获一堆人命。可在庞然大物面前,人海攻势面前,形单影只的幽灵又能顶多久?

  河帮头领一声令下,船上帮众分工,大部分应对杨暄外,小部分搜索其他人的身影。很快,他们从杨暄刻意布下的迷阵中走出,找到了崔俣!

  又一批箭雨射下,杨暄不再恋战,手腕一翻,借绳之力,护到崔俣背后。

  他此行未提前提醒,崔俣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不小心呛了水,咳了半晌。

  他没时间抗议或提醒杨暄,因为箭雨紧接着一射来,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响,耳畔灌满人们的尖叫呼喝,浓浓血腥味袭来,身边的水似乎都染红了,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月光随着水波,视野一片迷茫,崔俣呼吸声越来越重,连方向,都快分辨不清。他转头看了眼杨暄,这人已经不再坚持站在木板之上,时而入水,时而飞出,他身上衣服被划伤数处,有殷红血液流出,唯有眼神,孤勇坚毅一如往昔!

  这样下去不行!

  崔俣勉力扒住木板,大着胆子趴上去伸脖子往远处看……哪个方向,哪个方向可以脱身!

  视线流转间,他注意到前方左侧正值河道拐角,水流湍急,或可一用!

  “跟紧我!”他扭头冲杨暄喊了一句,立刻沉身加速,冲着水势颇急的弯道游去。

  杨暄百忙之中扫了前方一眼,看出崔俣意途,心下赞同。他甚至故意引着所有人往这个方向走。

  “唔……”

  耳后疾风不断,锐器交锋声音不止,崔俣听到杨暄闷哼声,这人……又受伤了。

  快点……快点……再快点……崔俣咬着牙,几乎是拼尽全力冲刺,看着险弯近了,又近了……马上就能到了!

  眼前水势的确很险,亲身经历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三!”崔俣双眸瞪圆,两腿奋力蹬腿,背后拽住绳子,用力一拉,“快!抱住我!”

  不知为何,杨暄并没有过来。

  河道急转,危崖遇陡谷,隐有暗礁丛生,船只跟过来基本是有去无回,没有不翻的!

  崔俣焦急着找着杨暄,就像经历一场默剧,幽淡月华下,黑暗礁影中,一艘艘大船相撞,船桅折断,船身裂开,激起滔滔水浪,水浪夹着万钧之势,将之一点点吞没……

  河帮众人下饺子似的掉进河里,大多因为没准备,被水浪拍晕,有没晕的,立刻努力回游,生怕被诡异漩涡吞没。

  视野里有船体残骸,有水浪,有敌人,偏偏没有蓝桥杨暄!

  崔俣急的不行,开始用力拽肩膀上的绳子。可绳子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动不动。

  凶猛浪头打来,水面四处漩涡汇成一个,巨大漩涡卷起水势,空出一个空间,此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数人被其吞没,崔俣哪怕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躲过。

  “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崔俣已被灌了一嘴掺着泥沙的水。河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将他紧紧卷住,他逃不过,也扯不开。

  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他连露头都做不到。无法,他只得尽力憋气,放弃抵抗,随着水的力量沉浮……

  “哗——”感觉自己能动后,崔俣奋力划动手脚,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憋气太久,新鲜空气贪婪入肺,身体仍然不太舒服,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手脚麻痛,像无数根针在刺。

  他无暇关注自己,开始用力拉肩膀上的绳子。

  上天保佑,这次绳子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完全拉得动。很快,一具脸上伤口泛白,几乎没有血色的身体被他拦到身侧。

  “杨……沙三,沙三!”崔俣眸中绽着惊喜,可伸手探过杨暄鼻间后,他脸色大变。

  呼吸……太轻,时断时续仿佛没有!

  必须尽快上岸!

  崔俣心一横,闭上眼睛,努力静下来,用心感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往哪个方向安全!

  之前他没敢用这个,是因为危险来的太急,太快,金手指有副作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晕倒,他一晕,范灵修谢丛未必会信任杨暄,杨暄也未必会管他们,或向他们求助,杨暄不会水,水上独战,后果不要太明显。

  反正他还有脑子。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动。他必须换一个机会!

  结果却很不好。

  直觉告诉他,哪个方向都十分危险!停留在这里同样十分危险!

  看来……为了搞死太子,皇宫里几位下了很大赌注。

  数害并至取其轻,崔俣也不感受往哪里走最安全了,他只想问,往哪个方向危险度最小!

  他抱扶着杨暄,游在水中,沐在月光之下,双眸微阖,下巴微扬,像在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神态极尽虔诚。

  他必须……必须救出杨暄!

  有了,是那里,东方!

  崔俣眼睛一亮,根本不再犹豫,架着杨暄肩膀,让其头部微仰,保证口鼻不会沾到水,同时双腿用力,迅速滑开……

  或许这个方向真的不错,他没再遇到一个河帮的人,但细弱的“喵呜……”声响,他看到了小老虎。

  “阿丑!”崔俣十分惊喜,“蓝桥呢?”

  小老虎全身毛被打湿,看着也没力气了,柔弱弱特别可怜。它好像游不太动,过来叨住崔俣袖子,大眼睛也暗淡了。

  它没有回答崔俣的话,它也听不懂。

  崔俣也没再问,只是眸色更暗下几分。

  “走吧。”他温柔的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带着它一起往东方游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水仿佛没有尽头,两边都是高高崖壁,陡峭湿滑,根本爬不上去。小老虎越来越没力气,最后干脆松了崔俣衣服,趴到崔俣头顶卧好。

  崔俣苦笑了下,抱着杨暄,顶着小老虎,哪怕有水的浮力帮忙,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四脚不再麻麻的刺痛,而是几乎没有了知觉。尤其膝下曾经受伤的位置,明明痂结的越来越小快要好了,现在却疼痛入骨,就像他全身上下没别的皮肤器官,只剩这一处!

  嘴唇咬出血,眼前越来越黑,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

  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杨暄送上岸!

  轮回几生,从没一刻执念如此强烈,这件事,必须做到!

  崔俣双目有光,咬唇暗吼:“杨暄……你可给我撑住了!”

  人的潜力好像没有最大值,尤其在危机爆发时刻。不知道游了多久,崔俣觉得自己都快不会呼吸了时,终于,杨暄身体加重,脚底也踩到了软泥。

  这是……到岸边了!

  崔俣用尽所有力量,把杨暄推过去,自己却手脚发软,再没哪怕一点力气。

  视线飘荡,杨暄身体越来越远,他随着水波浮沉,眸底却全是笑意。

  把他安全送上岸了……很好。他是大安太子,气运加身,一定不会死的。

  至于自己……死就死罢,反正与这世间没什么羁绊,不会有人伤心难过。

  月亮……好圆啊。

  就是有点冷。

  崔俣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头皮一紧,很痛很痛,难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睁开眼,对上的是小老虎圆圆亮亮的眼睛。

  小老虎也很累,呼吸声明显不对,呼哧呼哧的像风箱。可它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无尽能量,圆圆眼神中透出凶狠,死死咬着他的头发,好像怎么都不会放!

  崔俣眼睛湿了。

  一个吃奶的动物都知道不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刚刚能凝聚一份力推杨暄上岸,现在也能鼓一把劲推自己上岸!

  何况……还有小老虎帮忙呢。

  崔俣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熠熠生辉。

  他要活下去!

  崔俣用尽一切力气划水,当然他自认很用力,其实只是软绵绵在动。好在小老虎给力,一边咬着他头发,一边用力往后捯腿……

  一个巨浪从后方打来,借着这份好运气,崔俣终于和小老虎一起爬上了岸。

  眼前一片黑暗,崔俣感觉意识抽离了好一会儿,半天才缓过劲,喘着粗气摸向身边的小老虎:“对不起啊,以前对你不好,等这波过了,我给你找羊奶喝,好不好?”

  小老虎鼓着小肚子瘫在岸边,已经没力气回应主人,连伸舌头舔都做不到了,只弱弱‘喵’了一声。

  崔俣摸摸它,静静闭眼,恢复呼吸。

  等终于手脚不那么软能动了,他挣扎着爬到杨暄身边,探其鼻间——

  吓的整个人都傻了。

  杨暄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刚刚还有的!难道呛水太多,背过气去了?

  他是太子,他有大事要谋,他不能死在这!

  人不能长时间失去自主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崔俣蓦的爬起来,是了,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有一样:心肺复苏!

  他把杨暄翻过来躺好,托起后者下巴微微往上抬,迫使其张开嘴,之后弯身,嘴对嘴,吹气……十五次后,他十指交叉,垂直置于杨暄胸口,用力按压。

  “快点醒快点醒……”

  十五次人工呼吸接两次胸外按压,每多一回,崔俣心情就更焦急几分。

  “呼吸啊……呼吸啊杨暄!”

  额角汗水滚到眼底,一阵阵刺痒,胳膊腿胸背,没一处不痛,没一处不在抗议,崔俣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直接散了架。手在发抖,心在狂跳,可他不能停!

  “杨暄——”他目眦尽裂,再没力气往下压,直接拳头通过手背,砸到杨暄胸膛,“给老子醒过来——”

  也许是起先积累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一砸,杨暄突然身体抽动,痛苦的咳出水来。

  咳嗽声接二连三响起,看起来很痛苦,也很……生动。

  能活过来就好。

  崔俣喘着粗气,躺在杨暄身侧,心里无比满足。

  这么难受,杨暄等会缓过劲,第一时间肯定不是谢他,而是讽刺他气他。

  刚刚自己……好像叫了他名字?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应该没有吧……

  “沙……”

  正于心不忍,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忙拍拍背,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崔俣看到一个人!

  一个一身夜行黑衣打扮的武者,正悄无声息从空中跃来,手中寒刃,正对着杨暄!

  杨暄身体抽成那样,肚子里水都没吐完,不可能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崔俣怎么允许出这种意外!

  遂他直接扑过去,趴到杨暄身上:“小心——”

  “噗——”一声轻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也是血液冲出的声音。

  摸摸杨暄的脸,看着他鲜活的情绪,崔俣笑着,眼睛渐渐闭上:“太好了……你没事。”

  ……

  杨暄单手抱着晕倒在他胸前的人,静静闭眼,面无表情。

  月光下,他仰躺无声,肤白少年修长身体覆在他身上,把他遮的严严实实,而他掌中匕首,则越过少年,狠狠刺穿了黑衣人要害!

  ‘当啷’一声,黑衣死士武器脱手,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伤处,血液喷溅,滴落在地,汇成一团。

  死士,卖性命,行险事,擅杀人,每一次任务都行走在刀尖。

  这一次,死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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