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璧牵线索_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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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璧牵线索

  朱七七大着胆子冷笑地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也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突然间窗外一人冷冷道:“淫贼你出来?”

  但见一条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头戴竹笠颔下微须黑暗中也瞧不见他面目只瞧见他背后斜插一柄长剑剑穗与微须同时飞舞。

  那汉子惊得一怔道:“你叫谁出去。”

  窗外黑影冷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那汉子大笑道:“好原来我是淫贼。”

  突然纵身一掠竟飞也似的自朱七七头顶越过轻烟般掠出门外。

  朱七七也真未想到这汉子轻功竟如此高明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见剑光一闪已被封住了门户。

  那汉子身躯凌空双足连环踢出剑光一偏这汉子已掠人暴雨中纵声狂笑厉喝道:“杂毛牛鼻子你可是想打架么?”

  窗外黑影正是个身躯瘦小的道人身法之灵便有如羚羊一般匹练般剑光一闪直指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叱喝道:“好剑法!”

  举起掌中酒葫芦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这葫芦竟是精钢所铸竟将道人的长剑震得向外一偏似乎险些便要脱手飞去。道人轻叱一声”好腕力。“三个字出口他也已攻出三剑之多这三招剑势轻灵专走偏锋那汉子再想以葫芦迎击已迎不上了。朱七七见到这两人武功竟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身手又惊奇竟不知不觉间看的呆了。身后那青衣妇人突然轻轻道:“姑娘要穿衣服就得赶快了。”

  朱七七脸不禁一红垂道:“多谢……”

  她赶紧穿起那还是湿湿的衣裳再往外瞧去只见暴雨中一道剑光盘旋飞舞森森剑光将雨点都震得四散飞激。

  他剑招似也未见十分精妙但却快得非同小可剑光“嗤嗤”破风一剑紧跟着一剑无一剑不是死命的杀手朱七七越看越是惊异这道人剑法竟似犹在七大高手中“玉面瑶琴神剑手”之上……

  那汉子似乎有些慌了大喝道:“好杂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那道人冷冷道:“无论是谁无论为了什么原故只要与本座交手便该早知道本座的宝剑是向来不饶人的。”

  那汉子惊道:“就连与你无仇的人你也要杀。”

  道人冷笑道:“在本座剑下丧生福气已算不错。”

  汉子大声叹道:“好狠呀好狠……”

  对话之间道人早已又击出二三十剑将那汉子逼得手忙脚乱一个不留意羊皮袄已被削下一片。

  雪白的羊毛在雨中四下飞舞。

  那汉子似更惊惶道人突然分心一剑贴着葫芦刺了出去直刺这汉子左乳之下心脉处。

  这一剑当真又急又险又狠又准。

  朱七七忍不住脱口呼道:“此人罪不致死饶了他吧。”

  她这句话其实是不必说的只因她方自说了一半那大汉胸前突有一道自光飞出迎着道人剑光一闪。

  只听道“叮”的一声轻响道人竟连退了三步朱七七眼炔已现道人掌中精钢长剑竟已赫然短了一截。

  原来那汉子竟在这间不容之际拔出了腰畔那柄短刀刀剑相击道人掌中长剑竟被削去了一截剑尖。

  那汉子大笑道:“好家伙你竟能逼得我腰畔神刀出手剑法已可称得上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的前五名了。”

  道人平剑当胸肃然戒备。

  哪知道汉子竟不乘机进击狂笑声中突然一个翻身凌空掠出三丈那洪亮的笑声自风雨中传来道:“小妹子下次脱衣服时先得要小心瞧瞧知道么。”

  笑声渐渐去远恍眼间便消失踪影。

  那道人犹自木立于风雨中掌中剑一寸寸地往下垂落雨点自他竹笠边缘泻下有如水帘一般。

  朱七七也不禁呆了半晌道:“这位道爷快请进来容弟子拜谢。”

  那道人缓缓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

  朱七七但觉这道人身上仿佛带着股不祥的杀机但他究竟是自己的恩人朱七七虽然不愿瞧他却也不能转过身去。

  道人已一步跨过门。

  朱七七裣袄道:“方才蒙道长出手弟子……”

  道人突然冷笑一声截口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朱七七怔了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道人冷冷道:“只因本座自己要将你带走所以不愿你落入别人手中。”

  朱七七骇道:“你……你究竟是谁?道人反腕一剑挑去了紧压眉际的竹笠露出了面目。火光闪动下只见他面色蜡黄瘦骨鳞峋眉目间满带阴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朱七七瞧见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来是断虹子汉子猜他乃是当今天下前五名剑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错但那汉子却又是自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能与江湖七大高手不相上下我怎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的人物。”

  她心念转动口中却笑道:“今日真是有缘竟能在这里遇见断虹道长但道长方才说要将我带走却不知为的什么?”

  断虹子道:“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该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惊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义庄中道长莫非还不知道?”

  断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带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断虹子目中突现杀机厉声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语来欺骗本座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上你这小丫头的当?”

  朱七七着急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极为重要本可带你去。”

  断虹子叱道:“遇见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边。”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别人的气她是丝毫不能受的只见她眼睛一瞪火气又来了怒道:“偏不去你又怎样你又有多狠多厉害连自己的宝剑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断虹子面色突然青厉叱道:“不去也得去。”

  剑光闪动直取朱七七左右双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她本是谁都不怕的对方虽有长剑在手对手虽是天下武林中顶尖的剑客她火气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但见她纤腰一扭竞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要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待本座先废了你一条右臂也好教训教训你。”

  剑光霍霍果然专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经验虽不丰富但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听了这话眼珠了一转大喝道:“好你要是伤了我别的地方你就是畜牲。”

  只见她招式大开大阖除了右臂之外别的地方纵然空门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时只需防上一处进攻时顾虑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厉一时之间竟能与断虹子战了个平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剑光闪动间突然“嗖”的一剑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门大露若非断虹子剑尖已被那汉子削去一截这一剑早已划破她胸膛。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闪避不及“哧”的一声左肩衣衫已被划破露出了莹如白玉般的肩头。

  朱七七惊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师竟然言而无信么?”

  她却不知断虹子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桌上每样菜里吐口水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

  断虹子咯咯狞笑剑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阴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阴式。

  朱七七拼命翻身方自避过她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剑法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的招式来惊怒之外又不禁羞红了面颊破口大骂道:“畜牲你……你简真是个畜牲。”

  断虹子冷冷道:“今日便叫你落在畜牲手中。”

  一句话工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剑之多。

  朱七七又惊又羞又怒身子已被缭绕的剑光逼住几乎无法还手断虹子满面狞笑长剑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身分居然会对女子使出如此阴损无耻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见便要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

  她只觉满身冷汗俱都冒了出来手足都有些软了心里既是说不出的害怕更有说不出的悲痛不禁大骂道:“不但你是个畜牲老天爷也是个畜牲。”

  她两日以来不但连遭凶险而且所遇的竟个个都是卑鄙无耻的淫徒也难怪她要大骂老天爷对她不平。

  那青衣妇人已似骇得呆了不停的一块块往火堆里添着柴木一缕白烟自火焰中袅袅升起飘渺四散……

  这时“哧哧”的剑风已将朱七七前胸后背的衣衫划破了五六处之多朱七七面色骇得惨白断虹子面上笑容更是狞恶更是疯狂。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禁欲出家生活而积成了一股火焰这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他令他痛苦得快要狂。

  他此刻竟似要藉着掌中的长剑将这股火焰泄他并不急着要将朱七七制伏只是要朱七七在他这柄剑下宛转呻吟痛苦挣扎……

  朱七七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能得到泄后的满足。

  每个人心里都有股火焰每个人泄的方法都不同。

  而断虹子的泄方法正是要虐待别人令人痛苦。

  他唯有与人动手时瞧别人在剑下挣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是以他无论与谁动手出手都是那么狠毒。

  朱七七瞧着疯狂的目光疯狂的笑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着急手脚也越来越软不禁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身子往剑尖上撞过去哪知就在这时断虹子面容突变掌中剑式竟也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竞充满惊怖愤怒之色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竞凌空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榻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身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的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不但已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一一想起这些事她仿佛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畔。

  她面容竟又恢复了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像手指象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拾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日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说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借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色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已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摆布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仿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身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糊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干净了最好。“驴子得得的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路上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胄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这样走了许久日色渐高青衣妇人柔声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个茶馆咱们去吃些点心好么?”

  她越是温柔朱七七就越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来她平生都没有这样痛恨一个人过。

  茶馆在道旁门外车马连绵门里茶客满座。

  这些茶客瞧见青衣妇人与朱七七走进来那目光和别人一样又是同情又是怜悯。朱七七简直要疯了此刻若有谁能使她说出话来说出这妖妇的恶毒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茶馆里本已没有空位但她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似乎人人都已被这青衣妇人的善良与仁慈所感动。朱七七只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现但四下哪里有沈浪的影子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痛骂道:“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竟抛下我不管了么?莫非你有别的女人缠住了你你这黑心贼你这没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离开沈浪而不是沈浪离开她的一一女子若要迁怒别人本已是十分不讲理的被迁怒的若是这女子心里所爱的人那你当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讲得清。

  忽然间一辆双马大车急驰而来骤然停在茶馆门前马是良驹大车亦是油漆崭新铜环晶亮。

  那赶车的右手扬鞭左手勒马更是装模作样神气活现茶客不禁暗暗皱眉忖道:“这车里坐的八成是个暴户。”

  只见赶车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的开了车门。

  车门里干“咳”了几声方自缓缓走出个人来果然不折不扣是个道地的暴户模样。

  他臃肿的身子却偏要穿着件太过“合身”的墨绿衣衫一一那本该是比他再瘦三十斤人穿的。

  他本已将知命之年却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样左手提着金丝雀笼右手拿着翡翠鼻烟壶腰间金光闪闪系着七、八只绣花荷包他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竟将那装着锭锭金果子的绣花荷包俱都打开一半好教别人能看见那闪闪的金光。

  不错别人都看见了都看得直想作呕。

  但这满身铜臭气的市侩身后却跟着个白衣如仙的娇美少女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他这厮。

  虽是满身庸俗这少女却有如出水莲花美得脱俗尤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更令人见了**动魄。

  茶客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怎地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朱七七见了这两人心中却不禁欣喜若狂――原来这市侩竟是贾剥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怜的少女白飞飞。

  她见到白飞飞竟又落入贾剥皮手中虽不免叹息懊恼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见着熟人总是自己救星到了。

  这时朱七七左边正空出张桌子贾剥皮大摇大摆带着白飞飞坐下恰巧坐在朱七七对面。

  朱七七只望白飞飞抬起头来她甚至也盼望贾剥皮能瞧自己一眼她眼睛瞪着这两人几乎瞪得麻。

  白飞飞终于抬起头来贾剥皮也终于瞧了她一眼。

  他一眼瞧过面上竟突然现出难过已极的模样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赶紧扭过头去。

  白飞飞瞧着她的目光中虽有怜惜之色但竟也装作不认识她既未含笑点头更未过来招呼。

  朱七七既是惊奇又是愤怒更是失望这贾剥皮如此对她倒也罢了但白飞飞怎地也如此无情?

  她暗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原来世人不是好恶之徒便是无情之辈我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何趣味?”

  一念至此更是万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坚决。

  只听青衣妇人柔声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

  竞将茶杯送到朱七七嘴边托起朱七七的脸灌了口茶进去。

  朱七七暗道:“我没有别的法子求死不饮不食也可死的。”当下将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镜子一般。

  朱七七不觉俯瞧了一眼――她这一眼不瞧也倒罢了这一眼瞧过血液都不禁为之凝结。

  水镜反映中她这才现自己容貌竟已大变昔日的如花娇靥如今竟已满生紫瘤昔日的瑶鼻樱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踪影不见――昔日的西子王嫱如今竟己变作鸠盘无盐。

  刹那之间朱七七灵魂都已作裂成碎片。

  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水镜中映出的这妖怪般的模样竟是自己的脸。

  美丽的女子总是将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还重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一颗心怎能不为之粉碎。

  她暗中自语:“难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愿再瞧难怪他们目光中神色那般奇怪难怪白飞飞竟已不认得我……”

  她但求能放声悲嘶怎奈不能成声她但求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个人向桌子扑下。

  只听“哗啦啦”一声桌子倒了茶壶茶碗落了一地朱七七也滚倒在地滚在杯盏碎片上。

  茶客们惊惶站起青衣妇人竟是手忙脚乱白飞飞与另几个人赶过来帮着青衣妇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着她叹息道:“姑娘你瞧你这位长辈如此服侍你你就该乖乖的听话些再也不该为她老人家找麻烦了。”

  青衣妇人似将流出泪来道“我这侄女从小既是癞子又是残废她一生命苦脾气自然难免坏些各位莫要怪她了。”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摇头更是叹息更是对这青衣妇人同情钦佩朱七七被扶在椅上却已欲哭无泪。

  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惨?又有谁知道这青衣妇人的恶毒又有谁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绝望只因沈浪此刻纵然来了也已认不出她至于别的人……唉别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飞飞掏出块罗帕为她擦拭面上泪痕轻轻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虽然……虽然有着残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却比你还要苦命……”

  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禁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接道:“只因你总算还有个好心的婶婶照顾着你而我……我……”

  突听贾剥皮大喝道:“飞飞还不回来。”

  白飞飞娇躯一震脸都吓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泪偷偷拔下朵珠花塞在青衣妇入手里惊惶地转身去了。

  青衣女人望着她背影轻轻叹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这温柔的言语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渡观音的化身。

  又有谁知道这观音般的外貌里竞藏着颗恶魔的心。

  朱七七望着她眼泪都已将化做鲜血。

  她想到那王怜花断虹子虽然卑鄙、恶毒、阴险、但若与这青衣妇人一比却又都有如天使一般。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又落入这恶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还能希望别的什么?

  她紧紧咬起牙关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饭一滴水。

  到了晚间那青衣妇人又在个店伙的同情照料下住进了那客栈西间跨院中最最清静的一问屋子里朱七七又是饥饿又是口渴她才知道饥饿还好忍受但口渴起来身心都有如被火焰焚烧一般。

  店伙送来茶水后便叹息着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朱七七与这恶魔两个人青衣妇人面向朱七七嘴角突然出狞笑。

  朱七七只有闭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妇人却一把抓起了朱七七头狞笑着道:“臭丫头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么?”

  朱七七霍然张开眼来狠狠望着她口中虽然不能说话但目光中却已露出了求死的决心。

  青衣妇人厉声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这般容易我看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否则……”

  反手一个耳光掴在朱七七脸上。

  朱七七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的望着她。

  那充满悲愤的目光仍是在说:“我反正已决心一死别的还怕什么?你要打就打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也只管使出来吧。”

  青衣妇人狞笑道:“臭丫头不想你脾气倒硬得很你不怕是么?……好我倒要看你究竟怕不怕?”

  这一个“好”字过后“她”语声竟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一双手竟已往朱七七胸前伸了过来。

  朱七七虽然早已深知道“青衣妇人”的阴险恶毒却真是做梦也未想到“她”竟是个男子改扮而成的。

  只听“哧”的一声青衣妇人已撕开了朱七七的衣襟一只手已摸上了朱七七温暖的胸膛。

  朱七七满面急泪身子又不住颤抖起来她纵不怕死但又怎能不怕这恶魔的躁蹒与侮辱。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我本想好生待你将你送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但你既不识好歹我只有先享用了你……”

  朱七七身子在他手掌下不停的颤抖着她那晶白如玉的胸膛已因这恶魔的羞侮而变成粉红颜色。

  恶魔的狞笑在她耳畔响动恶魔的手掌在她身上……

  她既不能闪避也不能反抗甚至连愤怒都不能够。

  她一双泪眼中只有露出乞怜的目光。

  青衣妇人狞笑道:“你怕了么?”

  朱七七勉强忍住了满心悲愤委屈地点头。

  青衣妇人道:“你此后可愿意乖乖的听话?”

  在这恶魔手掌中朱七七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她一生倔强但遇着这恶魔也只有屈服在他的魔掌之下。

  青衣妇人大笑道:“好!这才像话。”

  语声一变突又变得出奇温柔轻抚着朱七七面颊道:“好孩子乖乖的姑姑出去一趟这就回来的。”

  这恶魔竟有两副容貌两种声音。

  刹那间他便可将一切完全改变像是换个人似的。

  朱七七望着他关起房门立刻放声痛哭起来。

  她对这青衣“妇人”实已害怕到了极处青衣“妇人”纵然走了她也不敢稍有妄动。

  她只是想将满腔的恐慌悲愤仇恨失望伤心羞侮与委屈俱都化做眼泪流出。

  眼泪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被褥一一哭着哭着她只觉精神渐渐涣散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噩梦中聚觉一阵冷风吹入胸膛朱七七机伶伶打子个寒噤张开眼门房已开恶魔又已回来。

  “她”右肋下挟着个长长的包袱左手掩起门户身子已到了床头轻轻放下包袱柔声笑道:“好孩子睡得好么?”

  朱七七一见“她”笑容一听“她”语声身子便忍不住要抖只因这恶魔声音笑容若是也与“她”心肠同样凶毒倒也罢了“她”笑容越是和蔼语声越是慈祥便越是令人无法忍受。

  只见“她”将那长长的包袱打开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瞧姑姑多么疼你生怕你寂寞又替你带了个伴儿来了。”

  朱七七转目望去心头又是一凉――包袱里竟包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双颊晕红眼帘微阖睡态是那样温柔而娇美那不是白飞飞是谁。

  这可怜的少女白飞飞如今竟已落人了这恶魔手中。

  朱七七狠狠瞪着青衣妇人目光充满了愤恨一一目光若是也能杀人这青衣妇人当真已不知要死过多少次了。

  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的革囊又自革囊中取出一柄薄如纸片的小刀一只亮的钩子一只精巧的镊子一只榴子一柄剪刀三只小小的玉瓶还有四、五件朱七七叫不出名目似是熨斗又似是泥水匠所用的铲子之类的东西只是每件东西都具体而微仿佛是童子用来玩的。

  朱七七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觉瞧得呆住了。

  青衣妇人突然笑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怕被吓死就在一旁瞧着否则姑姑我还是劝你赶紧乖乖的闭起眼睛。”

  朱七七赶紧闭起眼睛只听青衣妇人笑道:“果然是好孩子。”

  接头便是一阵铁器叮当声拔开瓶塞声刀刮肌肤声剪刀铰剪声轻轻拍打声……

  停了半晌又听得青衣妇人撮口吹气声刀锋霍霍声还有便是白飞飞的轻轻呻吟声……

  在这静寂如死的深夜里这些声音听来委实令人心惊胆战朱七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忍不住悄悄张开眼睛一看……

  怎奈青衣女人已用背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除了能看到青衣妇人双手不住在动外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只得又阖起眼睛过了约摸有两盏茶时分又是一个阵铁器叮当声盖起瓶塞声束紧革囊声。

  然后青衣妇人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好了。”

  朱七七张眼一望连心底都颤抖起来――那温柔、美丽、可爱的白飞飞如今竟已成个头斑白满面麻皮吊眉塌鼻奇丑无比的中年妇人。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怎样且瞧你姑姑的手段如何?此刻就算这丫头的亲生父母再也休想认得出她来了。”

  朱七七哪里还说得出话。

  青衣妇人咯咯的笑着竟伸手去脱白飞飞的衣服眨眼之间便将她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灯光下白飞飞娇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被褥上令人怜悯又令人动心。

  青衣妇人轻笑道:“果然是个美丽的人儿……”

  朱七七但觉“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顶耳根火一般地烧了起来闭起眼睛哪敢再看。

  等她再张开眼青衣妇人已为白飞飞换了一身粗糙而破旧的青布衣裳――她已完全如换了个人似的。

  青衣妇人得意的笑道:“凭良心说你若非在一旁亲眼见到你可相信眼前这麻皮妇人便是昔日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么?”

  朱七七又是愤怒又是羞愧――她自然已知道自己改变形貌的经过必定也正和白飞飞一样。

  她咬牙暗忖道:“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要砍断你摸过我身子的这双手掌挖出你瞧过我身子的这双眼珠让你永远再也摸不到永远再也瞧不见教你也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复仇之念一生求生之心顿强她誓无论如何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无论遭受到什么屈辱也不能死。

  青衣妇人仍在得意地笑着。

  她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若论易容木之妙除了昔年‘云梦仙子’嫡传的心法外便再无别人能赶得上你姑姑了。”

  朱七七心头突然一动想起那王森记的王怜花易容术之精妙的确不在这青衣妇人之下。

  她不禁暗暗忖道:“莫非王怜花便是‘云梦仙子’的后代?莫非那美绝人间武功也高绝的妇人便是云梦仙子。”

  她真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些事告诉沈浪但……

  但她这一生之中能再见到沈浪的机会只怕已太少了――她几乎已不敢再存这希望。

  第二日凌晨三人又上道。

  朱七七仍骑在驴上青衣妇人一人牵着驴子一手牵着白飞飞踯躅相随那模样更是可怜。

  白飞飞仍可行路只因“她”并未令白飞飞身子瘫弱只因“她”根本不怕这柔软女子敢有反抗。

  朱七七不敢去瞧白飞飞――她不愿瞧见白飞飞一一她不愿瞧见白飞飞那流满眼泪也充满惊骇、恐惧的目光。

  连素来刚强的朱七七都已怕得狂何况是本就柔弱胆小的白飞飞这点朱七七纵下去瞧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白飞飞心里必定也正和她一样在问着苍天:“这恶魔究竟要将我带去哪里?究竟要拿我怎样……”

  蹄声得得眼泪暗流扑面而来的灰尘路人怜悯的目光……

  这一切上都与昨日一模一样?

  这令人狂的行程竟要走到哪里才算终止?这令人无法忍受的折磨与苦难难道永远过不完么?

  突然间一辆敞篷车迎面而来。

  这破旧的敞篷车与路上常见的并无两样赶卒的瘦马也是常见的那样瘦弱、苍老、疲乏。

  但赶车的人却赫然是那神秘的金无望端坐在金无望身旁目光顾盼飞扬的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一颗心立时像是要自嗓子里跳了出来这突然而来的狂喜有如浪潮般冲激着她的头脑。

  她只觉头晕了眼花了目中早已急泪满眶。

  她全心全意由心底嘶唤:“沈浪……沈浪……快来救我……”

  但沈浪自然听不到她这心里的呼唤他望了望朱七七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便转过目光。

  敞篷车走的极慢驴子也走得极慢。

  朱七七又是着急只是痛恨急得狂恨得狂。

  她心已撕裂嘶呼道:“沈浪呀沈浪……求求你……看着我我就是日夜都在想着你的朱七七呀你难道认不出么?”

  她愿意牺牲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沈浪能听得见她此刻心底的呼声一一但沈浪却丝毫也听不见。

  谁能想到青衣人竟突然拦住了迎面而来的车马。

  她伸出手哀呼道:“赶车的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给苦命的妇人几两银子老天爷必定保佑你多福多寿的。”

  沈浪面上露出了惊诧之色显在奇怪这妇人怎会拦路来乞讨银子哪知金无望却真塞了张银票在她手里。

  朱七七眼睛瞪着沈浪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心里的哀呼已变为怒骂:“沈浪呀沈浪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你这无情无意无心无肝的恶人你……你竞再也不看我一眼。”

  沈浪的确未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诧异地在瞧着那青衣妇人与金无望。

  青衣妇人喃喃道:“好心的人老天会报答你的。”

  金无望面上毫无表情马鞭一扬车马又复前行。

  朱七七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虽然早已明知沈浪必定认不出她但未见到沈浪前她心里总算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今车声辚辚渐去渐远……

  渐去渐远的辚辚车声便带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终于知道了完全绝望是何滋味一一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滋味。

  她心头不再悲哀不再愤恨不再恐惧不再痛苦她整个身心俱已完完全全的麻木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一这可怕的麻木只怕就是绝望的滋味。

  路上行人往来如鲫有的欢乐有的悲哀有的沉重有的在寻找有的在遗忘……

  但真能尝着绝望滋味的又有谁?

  沈浪与金无望所乘的敞篷马车已在百丈开外。

  冷风扑面而来沈浪将头上那顶虽昂贵但却破旧的貂帽压得更低了些盖住了眉也盖住了目光。

  他不再去瞧金无望只是长氏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三天……三天多了什么都未找到什么都未瞧见眼看距离限期已越来越近・・・”金无望道:“不错只怕己没甚希望了。”

  沈浪嘴角又有那懒散而潇洒的笑容一闪道:“没有希望……希望总是有的。”

  金无望道:“不错世上只怕再无任何事能令你完全绝望。”

  沈浪道:“你可知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什么?”

  他停了停不见金无望答话便又接道:“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朱七七只因她此番失踪必是现了什么秘密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一心想要独力将这秘密查出是以便悄悄去了否则她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金无望:“不错任何人的心意都瞒不过你何况朱七七的。”

  沈浪长长叹了一声道:“但三天多还是找不到她只怕她已落入了别人的手掌否则以她那种脾气无论走到哪里总会被人注意我们总可以打听着她的消息。”

  金无望道:“不错……”

  沈浪忽然笑出声来截口道:“我一连说了四句话你一连答了四句不错你莫非在想着什么心事不成……这些话你其实根本不必回答的。”

  金无望默然良久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沈浪。

  他面上仍无表情口中缓缓道:“不错你猜着了此刻我正是在想心事但我想的究竟是什么?你也可猜的出么?”

  沈浪笑道:“我猜不出……我只是有些奇怪。”

  金无望道:“有何奇怪?”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微微笑道:“在路上遇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便出手给了她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这难道还不该奇怪?”

  金无望又默然半晌嘴角突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世上难道当真没有事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沈浪笑道:“的确不多。”

  金无望道:“你难道不是个慷慨的人?”

  沈浪道:“不错我身上若有一万两银子遇见那样可怜的求乞也会将这一万两银子送给她的。”

  金无望道:“这就是了。”

  沈浪目光逼视着他道:“但我本是败家的浪子你你却不是你看来根本不是个会施舍别人的人那妇人为何不向别人求助却来寻你。”

  金无望头己垂下了喃喃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什么都瞒不过你……”

  突然抬起头神情变得又冷又硬沉声道:“不错这其中的确有些奇怪之处但我却不能说出。”

  两人目光相对又默然了半晌沈浪嘴角又泛起笑容这笑容渐渐扩散渐渐扩散到满脸。

  金无望道:“你笑得也有些古怪。”

  沈浪道:“你心里的秘密纵不说出我也总能猜到一些。”

  金无望道:“说话莫要自信太深。”

  沈浪笑道:“我猜猜看如何。”

  金无望冷冷道“你只管猜吧别的事你纵能猜到但这件事…”

  语声戛然而住只因下面的话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马车的前行沈浪凝视着马蹄扬起的灰尘缓缓道:“你我相交以来你什么事都未曾如此瞒我只有此事……此事与你关系之重大自然不问可知了。”

  金无望道:“哦?……嗯。”

  沈浪接道:“此事与你关系既是这般重大想必也与那快乐王有些关系……”

  他看来虽似凝视着飞尘其实金无望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过他眼里说到此处金无望面上神色果然已有些变了。

  沈浪立刻道:“是以据我判断那可怜的妇人必定也与快乐王有些关系她那可怜的模样只怕是装出来的。”

  说完了这句他不再说话目光也已回到金无望脸上金无望嘴唇紧紧闭着看来有如刀锋似的。

  他面上却似凝结着一层冰岩――马车前行冷风扑面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都想瞧入对方心里。

  金无望似是要从沈浪面上的神色猜出他已知道多少?

  沈浪便自然似要从金无望面上神色猜出他究竟肯说出多少。

  良久良久马车又前行百余丈。

  终于金无望面上的冰岩渐渐开始溶化。

  沈浪心已动了但却勉强忍住只因他深知这是最重要的关键――人与人之间那种想要互占上风的微妙关键。

  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忍不住说话金无望便再不会说了。

  金无望终于说出话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一字字缓缓道:“不错那妇人确是快乐王门下。”

  沈浪怎肯放松立刻追问:“你在快乐王门下掌管钱财位居要辅那妇人点头之间便可将你钱财要出她地位显然不在你之下她是谁?莫非竟也是酒、色、财、气四大使者其中之一?但她却又怎会是个女子?”

  他言语像是鞭子一鞭鞭抽过去丝毫不给金无望喘气的机会所问的每一句话又俱都深入了要害。

  金无望又不敢去望他的目光默然半晌忽然反问道:“你可知普大之下若论易容术之精妙除了‘云梦仙子’一门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沈浪微微沉吟缓缓地道:“易容之学本不列入武功的范畴是以易容术精妙之人未必就是武林名家。”

  突然一拍膝盖失声道:“是了你说的莫非是山左司徒?”

  金无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却扬起马鞭重重往马股抽下怎奈这匹马已是年老力衰无论如何也不快了。

  沈浪目中泛起兴奋之光道:“山左司徒一家不但易容之术精妙举凡轻功暗器、迷香以致大小推拿之学亦无一不是精到毫巅昔日在江湖中之声名亦不过稍次于‘云梦仙子’而已近年江湖传言虽说山左司徒功夫大半属于阴损是以遭了天报一门死绝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家想必多少还有些后人活在人间以他们的声名地位若是投入快乐王门下自可列入四大使者其中。”

  金无望还是不肯说话。

  沈浪喃喃道:“我若是快乐王若有山左司徒的子弟投入了我的门下我便该将什么样职司交派于他……”

  他面上光采渐渐焕接着道:“山左司徒并不知酒、财使亦已有人……想那山左司徒必定更非好勇斗气之人但若要山左司徒子弟为快乐王搜集天下之绝色美女只怕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是么你说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我什么都没有说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浪目光闪动仰天凝思口中道:“我若是山左司徒子弟要为快乐王到天下搜集美女却又该如何做法?该如何才能达成使命?…”

  他轻轻颔缓缓接道:“先我必定要易容为女子妇人之身那么我接触女子的机会必然比男子多得多了……”

  金无望目光之中已不禁露出些钦佩之色。

  沈浪接道:“我劫来女子之后千里迢迢将她送至关外自必有许多不便只因美女必定甚为引人注目。”

  他嘴角泛笑又道:“但我既精于易容之术自然便可将那美女易容奇丑无比之人教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若怕那女子挣扎不从自也可令她服下些致人瘫哑的迷药好教她一路之上既不能多事也不能说话。”

  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回瞧了那正在敞篷车厢里沉睡的孩子一眼口中喃喃叹息着道:“你日后若有沈相公一半聪明也就好了。”

  那孩子连日疲劳犹在沉睡自然听不到他的话。

  他的话本也不是对这孩子说的――他这话无异在说:“沈浪你真聪明所有的秘密全给你猜对了。”

  沈浪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回头吧。”

  金无望皱眉道:“回头?”

  沈浪道:“方才跟随他那两个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见到她们落入如此悲惨的境遇之中。”

  金无望忽然冷笑起来又回望望孩子道:“你日后长大了有些事还是不可学沈相公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你也必需牢记在心。”

  沈浪微微一一笑不再说话车子亦未回头。

  过了半晌金无望忽的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谢。”

  沈浪与金无望相处数日金无望只有此刻这微笑才是真正从心底出来的沈浪含笑问道:“你谢我什么?”

  金无望道:“你一心想追寻快活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徙变此番必是回复快活王的你本可在晴中跟踪与他但司徒也已见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踪于他我难免因此获罪于是你便为了我将这大好机会放弃你如此对我口中却绝无片言只字有示恩于我之意我怎能不谢你?”

  这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连串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而且语声中已微有激动之意。

  沈浪叹道:“朋友贵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复何求?”两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见彼此肝胆相照言语已是多余。

  突听得道路前方传来一阵歌声:“千金挥手美人轻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壶中陈香酒还我男儿真颜色。”一条昂藏八尺大汉自道旁大步而来。

  只见此人身长八尺沈眉大眼腰畔斜插着柄无鞘短刀手里提着只亮的酒葫芦一面高歌一面痛欢。

  他蓬头敞胸足登麻鞋衣衫打扮虽然落魄但龙行虎步神情间却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无人的涝洒豪迈之气。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所吸引但此人的目光却始终盯在沈浪脸上。

  沈浪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汉子也还他一笑突然道:“搭个便车如何?”

  沈浪笑道:“请。”

  那少年汉子紧走两步一跳便跳了上来挤在沈浪身侧。

  金无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们要去的正是你来的方向这便车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汉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汉四海为家普天之下无一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来来去去有何不可。”

  伸手一拍沈浪肩头递过酒葫芦道:“来!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过葫芦便觉得葫芦竟是铜铸满满一口喝了下去只觉酒味甘冽芬芳竟是市面少见的陈年佳酿。

  两人你也不问我来历去向我也不问你身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间便将一葫芦酒喝得干干净净那少年汉子开怀大笑道:“好汉子好酒量。”

  笑声未了金无望却已将车子在个小小的乡镇停下面色更是阴沉寡欢冷冷道:“咱们的地头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汉子却将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与他可得再去喝几杯。”

  竟真的将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间油熏污腻又脏又破的小店。

  车厢中的童子笑了笑道:“这汉子莫非是疯了么?也晓得沈相公竟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气否则别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无望冷“哼”一声眉宇间冷气森森道:“看住车子。”

  等他入了小店沈浪与那少年汉子各又三杯下肚一满盘肥牛肉也已摆在面前。

  从天下最豪华的地方到最低贱之地沈浪都去的从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粝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什么都是那副模样。

  金无望冷冰冰坐了下来冷冰冰地瞧着那少年汉子瞧了足有两盏茶时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汉子笑道:“要什么?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无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样人我难道还看不出?”

  那少年汉子大笑道:“不错我非好人阁下难道是好人么?不错我是强盗但阁下却只怕是个大强盗亦未可知。”

  金无面色更变那少年却又举杯笑道:“来来来!且让我这小强盗敬大强盗一杯。”

  金无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却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飞射而起尖锐而短促的风声“嗖”的一响筷子已到了那少年而前。

  那少年汉子笑叱道:“好气功。”

  “好气功”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开口音说到“好”字时这少年以嘴迎着飞筷来势“气”字乃咬齿音说到“气”字时这少年便恰巧用牙齿将筷子咬住“功”字乃里吐气音说到“功”时这少年已将筷子吐出原封不动挟着风声直取金无望双目。

  这一来一去俱都急如闪电但见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踪影不见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这去势如电的一双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接过去的另两人全然未曾瞧见。

  这少年武功之高固是大出金无望意料之外但沈浪的武功之高却显得更出乎这少年意料之外。

  要知三人武功无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绝顶高手三人对望一眼面上却已有惊异之色。

  沈浪轻轻将筷子放到金无望面前依旧谈笑风生频频举杯只将方才的事当作从未生过似的。

  金无望不再说话亦绝不动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时竟出了这样个少年高手。

  那少年汉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欢呼痛饮酒越喝越多这少年竟渐渐醉了站起身子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身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撒了下去。

  金无望正在沉思一个不留意竟被菜汗撒了一身。

  那少年立刻赔笑道:“罪过罪过。”

  连忙去揩金无望的衣服但金无望微一挥手他便踉跄退了出去连连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跄冲入后面一道小门方便去了。

  金无望望着沈浪道:“这厮来意难测你何必与他纠缠不如……”

  面然突然大变推桌而起厉声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却拉住了他笑道:“追什么?”

  金无望面色铁青一言不还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摸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

  目光一闪突又问道:“他取我之物你又怎会知道?”

  沈浪面现微笑另一只手自桌子下伸了出来手里却拿着叠银票还有只制作得甚是精巧的小小革囊。

  金无望大奇道:“这……这怎会到了你手里?”

  沈浪笑道:“他将这叠银票自你身上摸去我不但又自他身上摸回而且顺手牵羊将他怀中的革囊也带了过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他几眼嘴角突又露出真心的微笑缓缓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含笑道:“我已有十余年未曾饮酒这杯酒乃是为当今天下手脚最轻快的第一神偷喝的。”

  沈浪故意笑问:“谁是第一神偷?莫非是那少年?”

  金无望道:“那厮手脚之快已可算得上骇人听闻的了但只要有你沈浪活在世上他便再也休想博这第一神偷的美名。”

  沈浪哈哈大笑道:“骂人小偷还说是赐人美名如此美名我可承当不起。”

  将银票还给金无望又道:“待咱们瞧瞧这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朋友究竟留下了什么?”

  那革囊之中银子却不多只有零星几两而已。沈浪摇头笑道:“瞧这位朋友的手脚收入本该不坏才是哪知却只有这些散碎银子想来他必也是个会花钱的角色。”

  金无望道:“来得容易走得自然快了。”

  沈浪微笑着又自革囊中摸出张纸却不是银票而是封书信信上字迹甚是拙劣写的是:“字呈龙头大哥足下自从大哥上次将小弟灌醉后小弟便只有灌醉别人自己从未醉过哈哈的确得意的很。这些日子来小弟又着实弄进几文但都听大哥的话散给些苦哈哈们了小弟如今也和大哥一样吃的是有一顿没一顿晚上住在破庙里哈哈日子过的虽苦心情却快活的很这才相信大哥的话。帮助别人那滋味当真比什么都好。”

  看到这里沈浪不禁微笑道:“如何这少年果然是个慷慨角色。”

  只见信上接着写的是:“潘老二果然有采花的无耻勾当已被小弟大卸八块了屠老刀想存私财单一成偷了孝子赵锦钱食言背信这三个孙子惹大哥生气小弟一人削了他们一只耳朵却被人贩子老周偷去下酒吃了小弟一气之下也削了老周一只耳朵让他自己吃了下去哈哈他偷吃别人的耳朵虽痛快但吃自己耳朵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怪模怪样小弟这支笔真***写不出大哥要是在旁边瞧着就好了这一下老周只怕再也不敢吃人肉了。”

  瞧到这里连金无望也不觉为之失笑。

  信上接着写道:“幸好还有甘文源高志甘立德程雄6平金德和孙慈恩这些孙子们倒着实肯为大哥争气办的事也都还漂亮小弟一高兴就代大哥请他们痛吃痛喝了一顿哈哈吃完了小弟才知道自己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又听说那酒楼老板是个小气鬼大伙儿瞪眼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时还问柜台上借了五百七十两银子送给街头豆腐店的熊老实娶媳妇。”

  “还有好教大哥得知这条线上的苦朋友都已被咱们兄弟收了共有六百八十四个小弟已告诉他们联络的暗号只要他们在路上遇着来路不正的肥羊必定会设法通知大哥的哈哈现在咱们这一帮已有数千兄弟声势可真算不小了大哥下次喝醉酒时莫忘记为咱们自己取个名字。”

  下面的具名是:“红头目。”

  沈浪一口气看完了击节道:“好好!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竟已干出了这一番大事而且居然已是数千弟兄的龙头大哥了。”

  金无望道:“只是你我却被他看成来路不正的肥羊。”

  沈浪笑道:“想必是你方才取银票与那司徒变时被他手下的弟兄瞧见了所以他便绕路抄在咱们前面等着咱们。”

  语声微顿又道:“这信上所提名字除了那人贩子周青外倒也都是响当当的英雄汉子尤其写信的这红头鹰更是个久已著名的独行大盗闻说此人轻功已不在断虹子等人之下连此等人物都已被这少年收服这少年的为人可想而知就凭他这种劫富济贫的抱负就值得咱们交交。”

  金无望“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沈浪笑道:“方才的事你还耿耿在心么。”

  金无望避而不答却道:“革囊中还有什么?”

  沈浪将革囊提起一倒果然又有两样东西落了下来一件是只扇坠般大小以白玉琢成的小猫。

  这琢工刀法灵妙简简单单几刀便将一只猫琢得虎虎有生气若非体积实在大小当真像个活猫似的。

  仔细一看猫脖下还有几行难分辨的字迹:“熊猫儿自琢自藏自看自玩。”

  沈浪笑道:“原来这少年叫熊猫儿!”

  金无望冷冷道:“瞧他模样倒果真有几分与猫相似。”

  沈浪哈哈大笑拾起第二件东西一看笑声突顿面色也为之大变金无望大声问道:“这东西又有何古怪?”

  这第二件东西只不过是块玉璧玉质虽精美也未见有何特异之处但金无望接过一看面上也不禁现出惊诧之色。

  原来这玉璧之上竟赫然刻着“沈浪”两个字。

  金无望奇道:“你的玉璧怎会到了他身上?莫非他先就对你做了手脚?”

  沈浪道:“这玉璧不是我的。”

  金无望更奇道:“不是你的玉璧怎会有你的名字。”

  沈浪道:“这玉璧本是朱七七的”金无望更是吃了一惊动容道:“朱姑娘的玉璧怎会到了他身上莫非……莫非……”

  沈浪道:“无论是何原因这玉璧即然在他身上朱七七的下落他便必定知道咱们无论如何先得等着他问上一问。”

  金无望道:“他早已去远如何追法?”

  但沈浪还未回话他却已先替自己寻得答案顾道:“是了咱们只要在路上瞧见有市井之徒便可自他们身上追查出这熊猫儿的下落去向。”

  沈浪道:“正是这路上既有百八十多个弟兄咱们还怕寻不着他的下落……走!”

  走字出口他人已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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