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诅咒_青山深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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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诅咒

  自打扶乩之后,村庄就蒙上了一层诡暗的色调。

  村民回家后,对降神之事闭口不谈。即便进了房间,也不提半个字。他们与世界之间多了一层阴冷的隔膜----阿泰啥也没听见。

  夜里,外头弥漫着荒原般的寂静。连夜莺的叫唤也瑟缩了许多。

  偶尔风里传来两声惊悸的悲哭,使这片盆地仿佛成了哥特式的墓园。

  严锦躺在床上,感受着末日将来的气氛,心头说不出的沮丧。

  “我就知道没好事。”她絮叨着说,“一定有重大阴谋。”

  “再大的阴谋也阴不到你。”他伸手阖上她的眼,“睡吧。不许唠叨了。”

  这夜过去,没再传来粮食丢失的消息。

  可是,村上半点高兴的气氛都没有。大家好像都已不在乎了。

  或许,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更加沉重的丧失——严锦猜测。

  早晨起来,连太阳也无精打采的。

  沉郁。沉郁到了极点。

  她披着一身阴霾,默默把前日跟兰芳大姐讨的菜籽种进了地里。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呢。

  还要过得积极乐观才行。她告诉自己。

  “种了什么?”男人从田里回来喝水,主动跟她废话了一句。

  严锦蹲在地上,指点着说:“黄芽菜,大青菜,蔓菁,还有菠菜。”各样种了两行。

  他望了她一眼,去厨房畚来一簸箕草灰,洒在她的菜地上。又去柴棚抱了一堆穰草,盖被子似的铺了上去。

  “干嘛呢?”

  “防止下雨被冲走。”他盯着地上,心不在焉似的说,“你的萝卜好像长大了。去拔个出来看看。”

  严锦定睛一瞧,果然叶子比兔八哥的耳朵还长了。

  她“咦”了一声,眼睛亮地跑过去,拖了一个出来。

  呵—到底是被“灌过顶”的,短短两日,长得比她胳膊还粗了,好一个白中透绿的美萝卜啊!

  她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许多!

  连忙提溜着到他跟前。似乎生怕自己的喜悦惊动了村庄的阴沉,用很低的声音说:“哥,你看你看!”

  阿泰噙着笑意,对她点了一个头。

  这天中午,她用萝卜炖了獐子肉。清香四溢,独步人间。大快朵颐之余,僵冷的情绪全暖了起来。

  她又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耍贫嘴了。

  午后,拔了四根大萝卜,鬼祟地说:“我送给四奶奶。顺便打听下那个事儿。回头再从长贵家拾点豆腐回来......你远远瞧着我,别让我被人欺负了。”

  阿泰蹲在柴棚里用两手烘木头,闻言看她一眼,“莫跟人碎嘴子,早些家来。”

  “晓得。碎啥嘴子,我是去探情报。”她伸手摸了摸他脑后的大辫子,挎上篮子走了。

  午后的天变得阴了,山林上空一片灰暗。

  李燕妮家的红砖小楼,独树一帜立在阴沉的天幕下,滴血一般的刺目。

  一切是如此不详。

  究竟生了什么事?

  好奇又胆小的严锦简直抓心挠肺。

  真是不淡定啊。她深深地瞧不起自己。

  到了坝头上,看到四奶奶蹲在河边洗碗。

  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脑后飘着几缕稀疏的头,乍一看像咕噜姆。

  她咳嗽一下,喊了声“四奶奶”。

  老人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往起一站,险些没栽河里去。两人一惊一乐,笑了好一会子。

  她把萝卜搁在树下的桌上,开门见山就问:“昨儿您有没有去看呐?”

  四奶奶连连摆手,“傻丫头,不要问不要问。这个事不要问。”

  她的神态很惊恐。

  “欸?”

  “欸个屁。”四奶奶粗鲁又怜爱地说,“你问了干啥?”

  “我害怕……要弄个清楚。”

  “害怕就对了。我晓得请那人来准没好事!他是个邪师。”

  四奶奶瞪起一双浑浊的老眼,凑近她说,“我其实也没去。但我看见兰芳回来的样子了,我晓得事情不妙。”

  “为啥?”

  四奶奶把脸皱得像鬼,用耳语的音量说:

  “肯定被诅咒了。山神被请下来,没降祝福,也没给启示,降的是诅咒,是对一切见闻者都有效的。这种事不多见,但不是没可能。我看她的脸就晓得了。你不要问。有大事要生,谁搀和谁倒霉!”

  严锦两眼瞪得溜圆,浑身毛孔激灵灵翻起一层浪。

  诅咒?我去......

  “好好,我不问了。好可怕。”她连连地说。

  四奶奶点头,又安慰说:“不用怕。呆你男人身边。啥事也没有。”

  严锦怔怔的,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惊悚中,好一会子不能自拔。

  四奶奶拎起萝卜瞧了瞧,“哟,长得好极了。对了,有个跑海的人给我一包西洋国的圆葱种子,你要不要?”

  严锦回过神,忙说:“要,要!”

  四奶奶从窗台下抠出来,用祭纸包了往她篮子里一放。

  严锦如珍似宝地掖了掖。转眼又提起了诅咒的事,被四奶奶骂着往家赶,“家去吧,家去,不要乱问。”

  她只好辞去。上了坝头,看见兰芳大姐蹲在田里薅草,便想上前打个招呼。

  兰芳瞧见她,挥挥手说:“没空睬你,走吧走吧。”

  严锦“哦”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沿着坝头往南,去长贵家拾豆腐。

  到了地方,还没张口喊人,里头传来一声爆炸式的怒骂,吓得她浑身一抽。

  长贵娘的破锣嗓想让人听不到也难的。

  “你个白眼狼死小子,我们家饿死也不稀罕她接济。她算个啥子,整天人五人六的当自个儿圣母娘娘,真要是个好的,就不该勾得你不肯成亲!大家都是同宗的,成天厮混在一块儿,丢不丢人!”

  长贵吼道:“同宗咋了?燕妮儿说了,我和她没血缘关系。娘要是接受不了,我改姓好了。改了姓到燕妮儿家入赘去。这事儿她跟我提过!肯入赘就跟我!”

  ——“啪”!一声脆亮的耳光,“打死你个忘祖的畜牲!”

  长贵气恨恨地冲了出来。

  一见严锦,脸色阴沉得要吃人,“嫂子偷听别人家务事,不嫌寒碜吗?”

  “我……刚来。”严锦冤枉。

  他狠狠把门一摔,说了句“恶心人干恶心事”,凶巴巴地走了。

  严锦:“……”

  长贵娘红着眼出来,声音哽咽道,“阿泰家的,让你看笑话了。小畜牲被那只小x灌了迷魂汤啦。要去倒插门!人家要笑话死啦,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个死妮子上蹿下跳,要抛弃爷娘老子。”

  严锦手足无措,“我不是故意听哒。婶子,给我一点豆腐汤吧......不,豆腐,一斤豆腐。”

  长贵娘苦涩地笑笑,从水缸里捞出两块豆腐,沥了沥水,放进她篮中的碗里。

  “听了也没啥。谁不晓得我家要出大笑话了?儿大不由娘,以后也是个忤逆子啊。你说那死妮子也是的,人家江员外要收她做妾,多好的门户,她死活不肯,偏跟咱贫户人家缠一块。弄得两家鸡飞狗跳。长贵过年十八了,到现在不肯说亲!个死妮子!”

  严锦同情地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男女之事本就说不清,牵扯到李燕妮,就更说不清了。

  这时说“节哀”好像不合适吧?她心里瞎想。

  长贵娘看出她不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坐下抹了抹眼泪,也就闭口不说了,强挤笑颜问她:“吃了没有哇?”

  严锦轻柔地说:“吃啦。您别想太多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谁说不是呢。”长贵娘认命地叹息了一声,算是终结了谈话。

  严锦告辞而去。走到燕妮家的果林边时,现长贵垂着脑袋蹲在树下,肩膀一抖一抖的,忍声哭泣着。

  少年郎的哭与女子不一样,泪珠子又大又多,“啪嗒啪嗒”滴在地上。看上去格外凄凉。

  本就压抑的天幕,也因他这一哭显得越阴惨了。

  严锦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省得自己恶心到别人。

  果林很大,足有三四十亩,一直绵延到村口。

  外围种的是桔子,这会子都熟了,沉甸甸压着枝,像一盏盏小灯笼垂挂在风里,红得喜人。

  只可惜,四周环境太阴冷,这满堂红的丰收似乎喜过了头,竟显出一点凄艳来,叫人心头颤。

  一定是诅咒的力量太强大了,影响了我的心境——严锦惴惴地想。

  这时,桔树间忽然窜出个男人来。

  桃花眼,满脸堆笑,骚到骨子里。见了她,似乎又惊又羞,红了脸揖道:“还当是谁?原来是嫂子!”

  是李俊!严锦认了出来。

  村里的秀才,豪户子弟,也是和王寡妇厮混的斯文败类之一。

  她立刻把脸一板,目不斜视往前走。

  李俊轻佻地跨出一步,追到她旁边说,“嫂子好没道理,兄弟打个招呼,倒板着脸不理人。同一个庄户上的怎如此生疏?难不成还担心兄弟欺负你不成。”

  严锦冷笑一声,定住脚步望他,“我量你也没狗胆欺负我,信不信再敢跟着,我相公马上过来把你这塞满穰草的脑袋拧下来!”

  远处柴棚里,阿泰“扑哧”地失了笑,胸腔里深沉地“呜”了一声。

  李俊生生一滞。一时又是惧怕,又是心痒。百般不能自处了。

  定眼瞧她,年轻轻的小妇人,世间少有的仙姿玉貌,那股子说不出的冰清玉洁滋味,让人恨不得摁到树下,狠辣地残虐一番......

  只是,转念想到她那一巴掌拍死熊的丈夫,再多邪念也不敢付诸行动了。

  风月之事强迫本就不美,更别提她还有那样一个后盾。

  所以,纵然要冒险偷她,也得两情相悦才好。

  李俊私心认为:自己虽谈不上人中俊杰,到底也是个秀才,且生得唇红齿白,风姿潇洒,是个当仁不让的俏郎君----这人品总归是她那蠢夫不能比的。

  他讪讪一笑,满口抛出堂而皇之的说辞来:“嫂子说的哪里话!小生奉于圣人门中,一心修读圣贤书,岂是有辱斯文之人?难不成嫂子怀疑小生对你别有企图不成?这是怎么说的……”

  他的桃花眼光芒潋滟,对她俏皮地弯了弯,蓄意飞起了两道勾子。

  严锦恶心。丢给他一个侮蔑的眼神,昂往前走,“你最好没有。我奉劝你别来招惹。你是好是歹是死是活,我不稀得多瞧一眼。我家汉子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男人中的男人,丈夫里的豪杰!你算个什么!”

  她看到前方李燕妮站在林边,立马又不屑地加了一句:“我瞎了眼才会跟酸书生不庄重呢!”

  李俊被她泼辣辣撕烂了脸皮,血全都涌到了脸上。恼羞成怒骂道:“好个自以为是的妇人,好端端向你问候,倒招来一通羞辱!你自己心里龌龊,就来抢白别人,当真是恶人先告状,可悲可恨!”

  严锦回头“呸”了一声,“你才可悲可恨!以后不许跟我打招呼!离我远点!”

  远处,长贵目瞪口呆。

  李燕妮也一脸懵逼,“怎么变了性子?天啊,她不会是重生的吧......”

  林子里又窜出来两人,正是王寡妇和李元庆。捂着衣衫向外张望着。一个钗横鬓乱,一个头顶枯草。明显没干好事。

  李燕妮见状,大怒道:“你们三个在我家林子里做什么!”

  长贵起初还以为李燕妮和李俊一起钻了林子,正心如刀割无法呼吸,听了这话才知误会了,立马“腾”的站起来,大步向心上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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