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叶_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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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叶

  黎冉并没有在风中站太久,因为自打廉晟说完那句话之后,不出十秒钟,他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迎着风走来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绿色军装,常服的裤管和袖口都被熨烫得极其整齐。让她突然就想起之前某个晚上,她席地盘腿坐在木质地面上,喝着牛奶仰着下巴看他拿着熨斗熨烫军装。

  当时廉晟还耐心温柔地给她讲述要如何熨烫衣服,有哪些比较细致的点需要注意。而黎冉只记得那热气氤氲之下,男人英俊温和的脸庞,是只有她能够看到的一面。

  出神间,廉晟已经迈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即便风再大,他的身姿依旧笔挺,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妥从容。

  “等多久了?”

  男人站在她的眼前,替她挡去了大半的冷风。

  黎冉双手缩在毛衣袖口里,可爱地仰头一笑,嗓音甜美:

  “没等多久。”

  瞧见她被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廉晟抬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在触及那冰凉的时候没忍住蹙了一下眉,“怎么突然过来了?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黎冉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只小猫样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无法盖住她澄澈含笑的眼眸。

  “我今天去医院看郑和临,中午和妈妈一起吃的饭。她说你在军区开会,爸爸也在,所以我就想着来接你回家啦。”

  她捂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通红的鼻子,转而牵住他垂落在身侧的大手。男人宽大的掌心是温柔的暖意,与她冰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冉贪婪地从他掌心汲取热度,掀起一双被风吹得有些水波潋滟的眸子,歪了歪脑袋撒娇:

  “廉晟,我们回家吧,我又冷又饿,快饿扁了。”

  闻言,廉晟略显无奈地叹了一声,紧紧攥住她的手,想要把那凉意给她捂得温热。

  “我先回宿舍去拿点东西。”

  知道他是妥协了,黎冉面上一喜,当即兴奋地点头,“好啊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话落,她又抬眸望向依旧站在走廊上的廉仲华,朝他挥了挥小手,“爸爸,我们就先走啦。”

  廉仲华笑得十分和蔼,往日的严肃在此刻完全化成了一滩柔水,“哦好,冉冉,明天记得来家里吃饭哈。”

  被廉晟牵着走了几步的女生依旧回眸看着他,听到他的话格外爽朗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朝气地大喊道:

  “好的爸爸!”

  望着那一对并肩离开的背影,廉仲华欣慰地短叹一声,双手搭在栏杆上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徐剑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瞧见他脸上的表情,难得调侃道。

  “笑啊,看你这表情,这儿媳妇喜欢得要死吧。”

  “那可不。”

  廉仲华坦然地承认,眼眸弯弯。

  “哎,突然就理解为啥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女儿了。女儿好啊,简直就是小棉袄,你看那一口一个‘爸爸’‘爸爸’的叫着,听着这心口都要化了,多幸福啊。哪像我们家那臭小子,沉默寡言的。”

  “哪有你这么说的,都是看人的。”

  徐剑英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冉冉教的好,性格开朗。”

  两人一道离开,廉仲华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你家儿媳不这样吗?”

  徐剑英:“我们家儿子不爱说话,儿媳也本本分分的,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不过他妈喜欢着,我瞧着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最后,他略微有些艳羡的目光落在旁人的身上,“做儿媳,还是冉冉那样的好。家里热热闹闹的,看着也开心。”

  一提到黎冉,廉仲华跟被人夸了自家女儿一般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是吧,我家冉冉绝对没得挑,这是福气,羡慕不来。哎呀,下次得拎几瓶好酒找黎谦去喝了,这女儿培养得没话说。”

  面对他话语里的得瑟和炫耀,徐剑英轻嗤了一声。但总归是羡慕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

  休假的这一个月,黎冉无非是开心的。虽说这样的机会到来的缘由着实有些沉重,但这不妨碍她依旧高兴的心理。

  生活要过去,如果一直停留在原地,人又该怎么前进。人生短短就那么几十年,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廉晟的话是比以前少,这一点黎冉从细枝末节中已经体会到了。看着正在擦拭餐桌的男人,黎冉趴在沙发上不禁有些怅然。

  郑和临和黄述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还是不小,虽然明面上他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但即便伪装得再好,也照样逃不过医生和她的眼睛。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又到了黎冉被痛经折磨的日子。

  这一次,廉晟一直记着她经期的日子,早在一周前盯着她各项饮食,不给吃冰的凉的辣的,连晚上睡觉也不准熬夜,一到时间准时抱回床上,强制睡觉。

  黎冉虽然开心廉晟能够一直待在家里,但这偏军事化的管理,她就瑞思拜了。

  虽然做了很多预防准备,但还是免不过痛经。那天晚上,黎冉趴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忍痛忍得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廉晟看在眼里,只能一把将人揽了过来,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去暖和她略微有些发抖的身板。

  “怎么还这么痛?”

  黎冉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廉晟,你陪我说说话吧,我睡不着,可是睡不着我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痛觉上。你说说话,分散下我的注意力。”

  廉晟垂下眼睑,看着女生苍白的侧脸,嗓音低柔:

  “想说什么?”

  黎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说你最不想说的事。”

  女生的声音异常虚弱,但在说明字眼的时候却又莫名态度坚定。

  “我知道你不想谈那些事,但是如果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时间虽会抚平一切,但会永远尘封在你心里不断堆积,直到你喘不过气。”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似在忍耐疼痛,秀眉蹙在一起:

  “廉晟,你说吧。在我面前,你不必要当那个永远恪尽职守,坚强不屈的少校,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苦有笑,和我一样。”

  廉晟轻轻拍着她背的手顿了一下,女生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直接,毅然决然地挑破他一直以来的隐藏。

  她说得那般云淡风轻,竟叫他一时生不出一点反驳的心思。

  “我没什么事,真的。”

  说话的时候,廉晟摸了摸她的脑袋,耐心道:“真的,和临和黄述的事情虽然第一时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们接触这份工作前,早就心里有了一定的认知。”

  “每一次出任务,都会写遗书,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又何尝会接受不了?”

  他只是愤怒高层隐瞒情报导致这次不必要的牺牲,更无法接受他们奉献想要守护的国家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他们。黄述在天之灵,又会如何甘心?

  “遗书?”

  黎冉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她在廉晟的怀里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锃亮锃亮的,

  “你都会写些什么?”

  廉晟挑眉,“你想知道?”

  黎冉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遗书,顾名思义,一旦拿到那封信,眼前这个抱着她睡觉的男人便不复存在,就像如今的黄述一样。只要一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黎冉对那封信的厌恶大于好奇,根本不会想要探知。

  “不,我不想。”她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写满了复杂。

  廉晟只是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寸寸地压入,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短短几秒钟的缱绻柔情,那漆黑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深色的凉意,目视前方,薄唇轻启,郑重而又隐忍:

  “启封,致我爱的人——”

  头顶蓦地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咬字都极其清晰,字正腔圆:

  “我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此生穿上这身军装,便以舍命保家卫国。我不善于表达,但我知道每一次我望向你的眼眸里,一定藏满了温柔和爱意。”

  “我此生最爱的人,她姓黎名冉,是个美好善良的女孩。所有的褒义词用在她身上都无法表达出她的闪耀。”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她让我觉得这身军装在偶尔的瞬间成了我的束缚。”

  黎冉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心底涌入一股异样的酸涩,鼻子发酸的同时,眼眶逐渐变得温热。

  “看到这封信,请不要害怕,大声地笑出来,就像平时的你一样。千万不要让泪水弄脏了墨水,不然它花了字眼,我就算再宠你,也不会给你写第二封。

  我的冉冉,愿你渐渐温柔,克制、骄傲、不问、不怨、不记。

  我很好,你也保重。

  我没什么值得眷恋的,就是有点遗憾,希望我们下辈子有机会再见。”

  廉晟说完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怀里的抖动,黎冉整个人都在颤抖,压抑的啜泣声当即引起了他的紧张。

  他想要看清楚她此刻的神情,以为她是像上次那样被疼痛所困。结果刚刚有所动作,黎冉突的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间,不肯抬头。

  女生的声音带着颤音,说得极为缓慢和无奈。

  “廉晟,我没有许露阳那么坚强,虽然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你知道的,我其实很爱哭的。”

  她的手指颤抖地搭在他的背后,柔软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的肌肤。

  一处又一处,都是在鬼门关历劫的痕迹。差一点,嵌在这里的子弹就能把他永远地从她身边夺走。

  “我讨厌语文,太长篇大论了。我告诉你,我不会看的,不管你写几次我都不会看的。所以求你…求你别逼着我看。”

  黎冉吸了吸鼻子,蕴着哭腔的声音故作淡然说着最无情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大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会找一个比你更帅更温柔更宠我更爱我的男人共度余生,绝对不会再为你哭一次!”

  从她说第一个字开始,廉晟搭在她腰间的手柱间收拢,直到女生悦耳的嗓音描绘着那些他不愿想象的画面,令他再也无法忍受。

  蓦地,他毫无征兆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霸道地吻住了她。

  廉晟的吻来得猝不及防,黎冉的眼角还残留着泪光,湿润的睫毛沾染着水珠,扑扇扑扇地上下摆动,将方才掩饰的悲哀和无助尽数展露。

  他的气息萦绕包围在她的周身,她指尖触碰到的,她呼吸间感受到的,都是属于他身上清冷的味道。

  他不加收敛地让他的痕迹落满她的全身,私心地想要把女生一辈子禁锢在身边。可是心里又有一个理性的声音时不时把他逐渐偏离克制的思绪扯了回来。

  廉晟埋首在黎冉的颈项,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身上淡雅的香味,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肢,让她无法动弹一分。

  “你敢?”

  男人的声音低哑着透着威胁和浅浅的狠戾,仿佛只要她说“敢”,下一秒他会毫不犹豫地与她共赴鸿蒙。

  黎冉的眼尾还带着明显的绯红,听到廉晟的质问,她只是从容地笑了一下,隐在光线下的眉眼极其灵动和傲然:

  “你看我敢不敢。”

  我敢不敢,取决于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不想,那就不要离开我。

  深夜,偶有几缕月光透过书房的窗户落在书桌上的那本日记上。干净的纸面上,只单单写了一句话,字迹清秀大气,一笔一划都显露着女生的虔诚:

  这山川如酒,敬旷世温柔,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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